“你说真的?”江沉舟一阵惊诧。
“我和冯南最近一直在商量这事,他都听我安排。”程雨蝶收起请帖,一脸高深莫测的笑意,“我爸妈那边不用担心,他们终究是会同意的。我离经叛道那么多年……他们还不是都妥协了。”
江沉舟想了想,觉得冯南除了行动不便以外并无什么缺点,何况程雨蝶自己为自己的婚事做决定,本身也没什么大错。
“当时闹成那样,真是何苦。”她不无感慨地说话,“你是你爸妈的独生女,理应是他们的贴心棉袄。待他们情绪平复后,你们再一同好好商量吧。人生大事……终归是有父母撑着门面较为稳妥。”
程雨蝶眼中闪过一丝不服,但终究没有反驳江沉舟的话。“有时候我很不明白,为什么人非要活得那么累呢。”她愤愤地说话,“不是要努力去听别人的话,就是要努力让别人听话,稍有不如意,就要离家出走,或是把别人赶出去。一家子人这样活着,实在是太累了。以后我要是有了孩子,我一定不那么累,他爱做什么做什么。”
江沉舟闻言忍不住笑了:“看来你和冯南的关系的确不错,都想到下一代的事情上去了。”
程雨蝶面上一红,望着嬉笑不止的江沉舟和林采气得直咬牙,捏起粉拳,一会儿打这个,一会儿打那个。
林采笑着笑着,忽然就露出沮丧的表情来:“你们都要结婚了,结果只剩下我。”
江沉舟正欲劝说,却忽然想到比她们更早一步的杨真,登时有些失神。
“你可别瞎羡慕,我和沉舟不过面上风光罢了。”程雨蝶对江沉舟的神情无所觉察,只顾着安慰杨真,“其实每天晚上我都要为照顾冯南费心思,而沉舟则要跟一堆木头睡在一起,远远不及你,一个人逍遥自在。”
江沉舟闻言怔了怔。是了,她早跟程雨蝶说邵昊是个木匠,而且是木匠当中较为体面的那种,除此之外也没多透露什么。所以此时程雨蝶半开玩笑地说她睡在木头堆里,她也不恼。
“那大喜之日,你可要小心些。”林采捂着嘴,不怀好意地冲江沉舟挑一挑眉,“你睡在那么多木头里,干柴烈火……很容易把房子给点着的。”
程雨蝶怔了怔,随即仰头发出特别不小家碧玉的笑声来。
风水轮流转,这回轮到江沉舟羞恼不已了。她用力跺一跺脚,恨恨地看着林采,“死丫头,你说什么呢!”
就在这时,屋中灯光忽然暗下。众宾客不知何故,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小了下去。
江沉舟立刻发现早就预备好的电影设备开始运作起来。她一阵好奇,猜测莫不是邵昊想趁着家宴播放《宫闱重重》,然后让大家立刻品评一番吧。
但是邵昊是那么热衷电影本身的人么?江沉舟有些迷惑。她这才发觉,自宴会开始后,她就没再见到邵昊的身影,难道他一直在忙播放电影的事?
胶片转动,电影屏幕忽然亮了起来,虽然模糊,但却也不影响观看。
江沉舟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身旁的宾客们发出阵阵惊呼,而她却感到浑身血液直窜脑心。莫大的震惊如冰冷的巨浪冲她扑来。她手脚冰冷,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觉一颗心脏在胸腔里跳得飞快。
屏幕上播放的,并不是《宫闱重重》,而是《城市之光》。
卓别林的《城市之光》。
约瑟夫,杨真的恋人,曾经亲手将这部电影的画册赠送给她。
电影无声地播放着,而往日回忆却组成一辆喧嚣的火车,绕着她奔跑鸣笛。
她微张着嘴,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她忍不住开始思考,她如今做播音员,为电影艺人发声真的是顺势为之吗?或许冥冥之中,她正受着那本画册的影响。
约瑟夫,这个异国的男子,他带走了她的好友,却在她的心上种上梦想的种子。
灯光忽然又再次亮起。宾客们继续欢声笑语,电影沦为背景,不再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
“我看到你将这部电影的画册像宝贝似的放在随身行李中,就想着在宴会上播放电影,或许这是个不错的主意。”邵昊一开口,江沉舟才发觉他就在她身边。他穿着一袭银灰色的西式正装,倒是很衬她深蓝暗花的旗袍。
或许是他的模样过于出众,待他出现,程雨蝶和林采都纷纷倒抽了口冷气。
江沉舟不由就想,他走路还真是悄无声息,也不知在她身边立了多久。或许她面上的所有情绪变化,都未能逃过他狼一样的眼睛。
她忽然有些不甘,但转念一想,以后她多的是时间观察他,蹂躏他,让他震惊,让他无措,便也就释怀了。
“谢谢你,邵昊。”她弯起眉毛,对他露出好看的笑容,“你有心了。”
林采在旁看着二人眉来眼去,不知怎的忽然“噗嗤”一声喷出笑来。程雨蝶见状,也跟着“咯咯”笑了起来。二人此起彼伏,前仰后合,竟是越笑越厉害。
江沉舟不想也知道她们一定是想起方才那“干柴烈火”的段子,不由一阵羞恼。
“这是怎么了。”不明就里的邵昊不由发出疑问。
“没什么。”林采一边捧着肚子笑,一边用力摆手,“我们就是单纯为沉舟高兴,没别的意思。”
邵昊见林采和程雨蝶都笑出了眼泪,不由转过眼,迷惑地看向江沉舟。
“我不知道她们这是怎么了。”江沉舟面无表情地说话,“可能是看我太幸福,妒忌疯了吧。”
“哎呀,说到这个,邵先生,如果你身边有什么好的男子,可一定要介绍给我。”林采笑过瘾了,便摸着僵硬的面庞,笑嘻嘻地对邵昊说话,“我的姐妹都名花有主了,就剩我孤零零的,真的寂寞的很。”
“我身边恐怕没什么好人。”邵昊一脸克制的笑容,谈吐格外真诚,“你还是让沉舟介绍比较好。”
林采一时无言。
“还是别找我了。”江沉舟意味深长地看邵昊一眼,“我的眼光恐怕不是那么好。”
“我这里还有很多请帖没发出去,江小姐若要后悔,现在还有机会。”阿笙适时发声。
江沉舟顿了顿,假装苦恼地按住额头:“哎呀,你们一个两个都开我玩笑,再说下去我可不活了啊!”
她的话顿时惹来一阵哄堂大笑,气氛变得热闹不少。
“舟舟!”
一声熟悉的叫唤刺破热烈的欢笑,钻进江沉舟的耳朵里。
江沉舟猛然回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心心念念的母亲,就站在门口。
巨大的狂喜顿时铺上心头。
“妈!”她不管三七二十一,飞扑进江母的怀里,将江母紧紧抱住。
她等这场见面,等得太久太久了。她已经数不清她到底多少次在梦中与江母相见,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孤身一人了。
“妈,你身体还好吗?”她倚靠着母亲温暖的胸口,哽咽着说话,“你一个人来上海,一定很辛苦吧。”
“不辛苦不辛苦,一想到就要见到你,我开心得不得了。”江母抚摸着女儿的头发,眼中盛着莹莹泪光。
于是江母将来上海的全部经过告诉江沉舟。邵昊的父亲邵镇关得了阿笙的消息,答应帮忙寻找江母,促其与女儿团聚。他派了手下几个最擅长寻人的得力干将去了重庆。他们也没好方法,就拿着江沉舟的照片往北方人多的地方钻,就这么走走问问,不想当真立刻找到了江母。
江母听闻江沉舟就要结婚,也知道事情耽误不得,当即道别了表舅坐上开往上海的火车。
“我今天上午才到,邵将军专门派人照顾我,让我吃好喝好,还送我来你们这里。”江母细细打量起周围来,望着放映着电影的屏幕,不由露出惊诧的表情来,“好家伙,你们这……布置得可真是带劲啊。”
江沉舟点点头,视线跃过江母,落在江母身后的魁尔身上。他依然是一袭黑色长衫,面色苍白冷峻,周身环绕着若隐若现的贵气。他不动声色地从阿笙手里接过请帖,喉结微微一动,依然面无表情。
“我在路上遇到了这位小王爷,便与他一起来了。”江母注意到江沉舟的视线,立刻解释道,“你表舅给我看过他的照片,所以我知道他的长相。”
是的,正因为表舅总是说起魁尔的事,所以江父对魁尔也格外热情。
“妈,爸他……”她想起父亲,眼眶又是一热,不禁垂下两道泪来。
“看你如今过得这么好,他在天上,也一定很开心的。”江母用力抱住江沉舟,两人不禁一同哭泣起来。
“这么好的日子,就别哭了。你就是我女儿选中的人儿吧。”江母到底是经历过各种苦难的,很快便收住了眼泪,一面轻拍着怀里的江沉舟,一面将视线投向邵昊。
“是我。”邵昊从容地面对着江母审视的视线。
“你倒是让我想到了我们老家的一种动物。”江母沉吟片刻,如此说道。
“黄鼠狼?”江沉舟自江母的怀里抬起头来,带着鼻音说话。
“大白鹅。”江母淡淡笑着,“看起来特别高雅,但是不能离近半分,不然就张嘴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