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衣女子生着一张讨喜的娃娃脸，皮肤白里透红，身形微微丰韵，但也算玲珑有致，整体十分耐看，而且不难从她的穿着打扮上看出，她的家境应是不差。
“魁尔，这是你表妹？”粉衣女子低头看看手里的山药羹，一副紧张模样。
“嗯。”魁尔轻轻点头。
“那我过会再来看你。”粉衣女子的脸上迅速飞过一抹红晕。她抬头对江沉舟匆匆一笑，继而放下山药羹，扭头跑了。
病房里又剩下江沉舟和魁尔。江沉舟定了定神，才道：“行啊，小王爷，看来你在这儿待得挺滋润。”
魁尔不吭声，表情却显得颇为不自然，这样的反应足以应证她的种种猜测。
江沉舟来了兴致，不禁试探着问道：“到底是哪家的姑娘，看起来不像是抽大烟的。”“当然不是了。”魁尔小声嘀咕。
“我倒是不知道，你竟然喜欢那种模样的。”江沉舟笑眯眯地盯着魁尔的脸，令他越发的不自在起来。
他动了动肩膀，喉结艰涩地滚动一下，随即忽然抬头，直盯着江沉舟：“你……会讨厌我吗？”
江沉舟微微一愣，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这么问。但见他一双眼睛，却是湿漉漉的，有那么点儿楚楚可怜，仿佛遭人遗弃的小狗。“讨厌你？为什么？”她一脸茫然，“因为你喜欢那个模样的姑娘？不会的啦……我是尊重你的选择的。”末了，还咧嘴对魁尔露出友善的笑容。
“不，我是说……算了。”魁尔瞥她一眼，又露出惯常的嫌弃神情，随即一拉被子蒙头躺下，“我累了，没别的事，你就走吧。”
江沉舟想了想，好像也的确没别的事情。如今她几乎是把父母来信的事告诉了所有能告诉的人，开心劲儿也过去了，于是便道了声再见，打算打道回府。
临走前她特意多看了那碗山药羹几眼。其实她一直不怎么擅长做饭，之前是表舅做，表舅走了，就是她和魁尔轮番对付。幸好程家主要是董妈操持厨房，倒也不必他们做什么。
忽然之间，她有些羡慕做饭手艺好的姑娘，只需稍微烹饪一碗简单的粥，就足以表达心意。
她步伐轻快地沿着走廊向前走着，不想没走几步，就见一戴着墨镜的男子迎面走来。她愕然一惊，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赵四。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声叫他，那陪伴他一同前来的光脑袋跟班却先一步伏在他耳畔，悄声说了些什么。
“江姑娘，幸会。”赵四冲江沉舟所在的方位拱了拱手，和颜悦色地笑着，“小王爷身体可好？”
江沉舟见他笑得毫无破绽，心中反而越发慌张起来。她知道魁尔跟他交情不错，过去还帮他贩过大烟，拢过客户。然而转念一想，如今魁尔就要戒烟了，无论过去怎样，以后肯定不会跟他有多少瓜葛。她打定主意，便镇静下来笑着道：“他已经睡下了。您要不……改天再来？”
“嗯……”赵四拄着手杖的手缓缓旋转，沉吟着说话，“其实我不大明白，小王爷怎么就想到要戒烟了呢？”
“瞧您说的，这不是应该做的嘛。”虽然知道人家看不见，但是江沉舟还是习惯性地笑了笑道，“魁尔未来可是要成家立业的，一直拿大烟作伴，总不是太好吧。”
“好一个成家立业啊。”赵四有感而发，将两只手都按在手杖上，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小王爷家那个梁先生我是知道的，自顾不暇，可没怎么关心过小王爷的事业和人生。当初还是我在一堆无所事事的人中发现了小王爷的，我让他帮我做事，稳定住客人，让他得以有份进账。如今他在上海站稳脚跟，就想将我一脚踹开，戒烟这么大的事不声不响就做了。幸亏我还认识几个人，打听到这里……对了江小姐，你说这种无情无义的做法，是不是和邵昊很像？”
听闻他这番言语，江沉舟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是她低估了戒烟的严重性。站在赵四的角度来看问题，二话不说地将烟戒了，从此与大烟划清界限，或许……的确是与背叛无异。
“是我的错。”她缓缓捏紧了拳头，并不打算退让，“是我总逼着魁尔戒烟的。您要怪就怪我。或许……我们可以商量个法子……”
“小王爷与我相处过一段时间，知道我生平最恨什么。但他依然这么做了，想来也是考虑清楚了。”赵四无声叹息，轻轻摆了摆手，“这件事我就不追究了。只是江小姐，你可知道，身上的毒还不算最难解的，最为难解的，是深入人心的毒。”
“深入人心的毒？”江沉舟蹙起眉来，一阵迷惑。
“但凡赖上大烟的人，心都跟普通人不一样。我们的心早变成了黑色的，再也感受不到任何光亮和善意。唯一能依赖的……便只有那片刻的幻梦。”说到这里，赵四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胸口，“上海哪里都美，可是我们这样的人注定无福消受。江小姐，如果心中的毒解不掉，他早晚还是会回来的。”
江沉舟微微一顿，正想说些什么，就见赵四缓缓转身，在手下的陪同下举步离去：“请替我转达魁尔，我随时会在老地方等他的。”
“他不会回来的！”江沉舟一时气急，不管不顾地冲着赵四的背影大声喊话。
今天没有表演，江沉舟却还是去了新香茶社，一直待到濒临打烊的时候，才央求着玉嫂跟她一起喝酒。
其实江沉舟和魁尔在程家过得十分自由，要晚归只需报备一声便可。想来这也是程雨蝶的功劳，程家自己的女儿颇为叛逆，不服管束，那程家也自然管不到外人头上。
江沉舟之前没喝过什么酒，就是今天特别想要试试。玉嫂拗不过她，便取了度数低的酒来。她很快了解到自己不胜酒力的事实，但却依然强打着精神，假装没事人一般。
“不知不觉，双十节又要来了。”江沉舟醉眼迷离，兀自笑着，“去年这个时候我才刚来茶馆，没想到如今……物是人非。”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数，我们是掌控不了的。”玉嫂手里夹着烟，眯眼看着江沉舟，“你是单纯来为双十节喝酒的？可是这节日还没到呢。”
江沉舟趴在桌上，懒懒地摸着酒瓶，“我刚得了父母的书信，他们都好好的，说过阵子就来看我。”
“那是好事啊。”玉嫂弹了弹烟灰，也往自己杯里倒了些酒，“值得庆祝。”
“可我总觉得不会那么容易。”江沉舟抿唇摇头，“之前的太平岁月，已经再也没有了。我必须很努力，很努力才不至于被黑暗吞噬。我好想再大胆一些，把那些意图把我……还有我身边人拉回黑暗的手，都统统踹回去。”她说到兴头上，就想要站起来，玉嫂急忙伸手将她按了回去。
“你要真想喝酒，就多喝一些。今天之后，就别再想那些烦心事。”玉嫂唤徒弟拿酒来，然而徒弟却摇头说已经没有酒藏着了，玉嫂想了想，还是决定自己走几步夜路，去旁边的铺子买酒。
“你要不要来喝几口？”江沉舟冲玉嫂的徒弟举起酒杯。
玉嫂收的虽是个男徒弟，但长得清秀标致，不输于一般女子。乍看之下，倒是与青岚班的小生有几分相似。他留着薄薄的圆寸，也有点儿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和尚，江沉舟便有了逗他的兴致。
“小江先生自己喝便是。”他抿唇生涩地笑笑，继续整理着桌椅。
江沉舟有些不满，偏过头去，有一下没一下地抛花生米进嘴里嚼着。
忽然一阵吵嚷声响起，她转头一看，便见一群手持器械的鲁莽匪徒闯进馆中。小徒弟上前阻拦，刚开口未说完一句，便被一脚踹翻在地。
“你们家玉嫂也是能耐，死了个王掌柜仿佛没事人一样。”为首的匪徒掂量着手中的铁棍，面上带着狞笑，“看来这店，她是不想要了。”
“你们做什么！”眼看着匪徒手里的棍子就要砸到柜子，江沉舟立即站起，但却重心不稳，只得扶着桌子。
匪徒听闻江沉舟说话，忽然顿住了手里的动作，只歪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小江先生，不管你的事的，你先走吧！”玉嫂的徒弟手捂腹部，挣扎许久都爬不起来，却用尽全力对江沉舟喊话。
“怎么不管我的事。我偏就要看看，他们到底想怎样。”江沉舟借着酒劲儿，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瞪圆了眼睛看着面前的匪徒。
看来王掌柜的死，与这群狂徒脱不开干系。汇聚在胃里的酒精顿时燃成一团火，令她想要撕碎一切。
“原来是小江先生。这阵子，关于你的传闻还挺多的。”匪徒皮笑肉不笑地掂了掂手里的棍子，正欲有所动作，却听身后传来一阵不慌不忙的脚步声。
“那你有没有，听过我的传闻？”
为首的匪徒以及手下纷纷转过头去，就见背着工具箱的瘦长灰眼睛男子悠然走进门来。他换换低头，摘下头顶的帽子，露出冰冷而狂气的笑容。
邵昊。江沉舟微微一惊的同时，又感到一阵欣喜。
匪徒迅速笑眯了眼睛。“当然是听过的。”他点了点头，而后忽然板起脸，露出一副凶相，“一个被华玉商会亲手收拾过的黄毛小子，竟然还敢那么嚣张！”
他迅速抄起铁棍，与手下们一齐向邵昊砸去。
说时迟那时快，寂静的茶馆里忽然纷闹起来。
邵昊如一匹孤狼，气势凌然地周旋于一干打手之间。他甩过木箱截住一个人的攻击，又抬腿踢中另一个人的胸膛，在众多人的包围下，竟然不乱分寸，甚至略微占了优势。
江沉舟在一旁看得眼花缭乱，一时间没有注意到一人正悄无声息地向她靠近。待她发现时已经迟了。就在她脑海一片空白之际，邵昊忽然向她扑来。
但是他没能来到她眼前。
带头的匪徒提前发现了破绽，一棍打中他的腰身，正好是伤口所在的位置。邵昊的面色顿时一白，不受控制地向下倒去。
“邵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