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夏喜娟摇了摇宋晓媛胳膊,口吻天真,“明子哥及时把我救上来了,我也没什么损失呀,妈你不要生气了,也不要骂姐姐了,不然,她会以为我在她背后告状,更加讨厌我怎么办?”
这个孩子,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懂事乖巧。
宋晓媛勉强挤出一丝笑,“好,妈听你的。”
夏喜娟亮晶晶的大眼睛上,蒙上一层雾气,“我好不容易才和妈妈姐姐相认,找到了自己真正的家人,真的不想和你们有隔阂,也不想姐姐讨厌骂我。”
宋晓媛又爱又怜地抱着夏喜娟,信誓旦旦道,“你放心,有妈妈在,没有任何人能给你委屈受的,但凡有人敢难为你,我第一个不答应,听到了吗?遇到事情了,一定要告诉妈妈,不要闷在心里不说。”
“嗯,谢谢妈妈。”夏喜娟放在宋晓媛肩头的脸,看向门口,唇边漾起一抹甜美的笑。
病房门扣,陆芸抓紧门把手,骨节泛白,咬碎钢牙。
背后,忽然传来沈明慈的声音。
“陆芸,你给我过来。”
不用问,一定是替这个假货算账的。
中午,陆芸心情不好,就去小时候常去的河滩溜冰,谁知道好巧不巧碰到了沈明慈在教夏喜娟溜冰。
刹不住脚,陆芸和夏喜娟在冰面上相遇。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陆芸当时没忍住,顺手推了夏喜娟一把,谁知她演技那么好,居然趁势朝河中心溜去。
顺其自然的,掉进了冰窟窿里。
最后,是沈明慈和几个围观群众下水,把夏喜娟给救了出来。
陆芸发誓,她当时真的没有用很大的力气,根本就是夏喜娟故意落水陷害她的。
可是,宋晓媛死活不信她的话,还对她放了狠话,要她和夏喜娟好好相处,要不就离远一点。
陆芸感到一种被全世界背叛的悲凉感。
她施施然转身,虚弱地咳嗽了一声,不抱希望地问沈明慈,“连你也怀疑我的话吗?”
沈明慈没空看她这幅伤春悲秋的苦情脸,拉着胳膊就往楼下去。
“等等,你带我去哪儿?……你慢点,我脚扭到了……沈明慈,你疯了吗?放开我!”
陆芸一路抗议一路喊,沈明慈始终无动于衷,直到把她人撂在皮卡车后座上。
车门锁死,沈明慈适才开口:“我问你一件事,你老实回答我。”
口气平淡,可那如刀的眼神,分明像是要杀人。
陆芸不禁缩了缩身子,躲开沈明慈的视线,委屈万分地喊道:“我真的不是故意推她的,为什么你们都不信我?你们杀了我……”
“你闭嘴!”沈明慈一拳捶在车厢上,凹进去一个印儿。
吓得陆芸顿时不敢再发出声音,只是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掉。
沈明慈深呼吸好几口气,让自己燥郁的心情平复下来,好半晌,
才继续道,“陆芸,小时候,念在你是我师父孙女,囡囡姐姐的份儿上,我待你不薄,是不是?”
陆芸不知沈明慈这是什么意思,但是照实点了点头。
小时候,沈明慈的确很罩她,把她纳入到他的圈子里,众人都众星拱月般,把她当小公主看待。
沈明慈压着火,道,“那你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们之间的恩怨就一笔勾销,我不管你是无意间弄丢了囡囡,还是故意的,都既往不咎,好吗?”
“……你说。”这个问句,更加让陆芸害怕,她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
人的直觉,在关键时刻真的很精准。
接下来,陆芸听到了她最害怕最担心的问题,从沈明慈口中,咬牙切齿问出来。
“你在林心兰家看到林多多小时候的照片,就知道她是囡囡了是不是?”
陆芸脑海中一片空白,胸腔窒息,手脚直冒冷汗。
“咚!”沈明慈用力,拍了下陆芸面前的座椅,强调道,“想好了再回答我,这是你最后一次堂堂做人的机会,还有,我已经叫人绑了夏红波,夏喜娟是真是假,他很快就会招供的。”
陆芸口干舌燥。
有个不情不愿的念头,在陆芸脑海中闪回:就算是夏红波招人了夏喜娟是假的,哪又怎么样,难道就能证明林多多是真的吗?
沈明慈看得出陆芸的犹豫挣扎,还有顽强抵抗,就又耐着最后一丝性子,说:“陆芸,你今天要是老老实实说出来,我会一辈子替你保守秘密,不让任何人知道,包括林多多,你只要自己良心无愧,仍可继续做她的姐姐。”
陆芸指尖冰冷,指甲陷入掌心。
沈明慈点燃一根烟,狠狠吸了两口,道,“小时候,你知道我为什么最疼囡囡吗?她不是陆家的亲生女儿,是宋姨和那个男人生的,你奶奶很早就知道了,没出生,就扬言要把她掐死。”
“是囡囡命大,没有死在接生婆手里,陆芸,你用你的良心想一想,囡囡只是个小婴儿,她何罪之有?为什么要代替大人犯下的错成为被惩罚的对象?”
“多多的优秀,是靠她自己一针一线努力来的,不是靠家人靠哪个男人给的,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你真的没有理由嫉妒她被这么多人爱,因为你不配,你什么也没有付出过,不过是生在了陆家,有些家底子而已。”
“哭哭哭,你有什么脸哭?为了个不三不四不把你当男人,只把你当鸡玩的下贱男人,你三番两次跟多多闹翻,还把多多辛辛苦苦建立的真美服装厂给搞垮,陆芸,你打小那点自尊心哪儿去了?要是多多一直把你当朋友,拦着我,我他妈早替师父打几个耳光扇醒你了!”
还有一句话,沈明慈没有说出口。
因为双胞胎哥哥的死,沈明慈一出生被何淑娴区别对待,所以他最了解囡囡的处境,虽然他也才四五岁,但心智早熟,一直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这个同命相连的小女孩儿。
“我……”陆芸捂住脸,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回答我!”沈明慈又冷又燥,不耐烦地踢了脚椅子。
弹簧座发出嗡嗡的声音。
陆芸哭的嗓子沙哑,口齿不清,“……是,是的,多多是我妹妹……那张照片,是我拿了……”
沈明慈攥紧双拳,恨不得把这个死女人头给打爆了,可是,承诺过了保守秘密,既往不咎,他就只能把怒火咽回去。
压抑在陆芸心头多日的痛苦秘密,被沈明慈强行用刀子划开,心事,就像泄洪了般,汹涌而出。
陆芸拉着沈明慈的手,企图像小时候那样,博得他的同情和理解,“明子哥,我真的很后悔,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挽回,又怕多多会恨我,就一错再错。看在我拼命阻止我妈认那个冒牌货的份儿上,你不要生我的气了。”
沈明慈扔掉陆芸的手,面无表情道,“你回家吧,这件事情就当没有发生过。”
陆芸想要挽回些什么,“我现在就去跟我妈讲明真相。”
沈明慈冷冷道,“你以为宋姨会相信你的话吗?”
陆芸很慌,“那、那怎么办?我妈今晚就要办宴会了。”
“我自有办法。”沈明慈打开车门,一秒钟都不愿意和陆芸再呆在一起的厌恶表情,“下去。”
陆芸黯然失神下车,深一脚浅一脚地上楼。
沈明慈既然承诺了不会告诉林多多,那就会保守秘密的,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晓这件事情。
可是,她自己能眼睁睁看着宋晓媛把百分九十的爱给林多多,而她只能得到那可怜兮兮的百分之一吗?
那样的画面,单是想想,都够心碎的。
最重要的是,沈明慈说的没错,她根本做不到问心无愧面对林多多。
十多年前,明明看到了带走囡囡,为什么没有对家里人说出口?
只要想想自己所做下的事,陆芸就无法面对原谅自己。
一双手,从背后伸过来,抱住陆芸的腰。
宋晓媛焦急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芸儿,你这是在干什么?”
陆芸恍然回过神来,才发觉,她不知何时,走到了医院的池塘边。
宋晓媛以为陆芸是想不开了,吓得要死,连忙把她抱在怀里,柔声道,“对不起,妈妈刚才那几句话说的重了,你不要难过,我给你道歉,好吗?”
“妈……”陆芸哽咽了,扑进宋晓媛怀中,“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很坏很坏,是我对不起你们……”
宋晓媛百感交集,眼眶湿润,“小傻瓜,你一点都不坏,妈最了解,其实你比谁都心地善良的。”
自己善良吗?
陆芸也不知道了,她对自我,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在林多多回归家里之前,她想逃离这里,重新开始生活。
过几年再回来,也许时间能冲淡一切的。
陆芸搂住宋晓媛,恳求道,“妈,我想离开这里,我想去M国,你能帮我安排一下吗?”
“可以。”宋晓媛心想,暂时分开一段,让陆芸适应现实,也许是件好事儿,就答应了。
陆芸道,“我想今晚就走。”
宋晓媛又答应,“好,我给你安排。”
陆芸挤出一丝笑,“那我回家收拾东西了,完了之后我去机场等你。”
宋晓媛道,“你不去跟多多告别一下吗?”
“不了,我不想打扰你们今晚的聚会。”脑海中,闪过林多多的坦荡而又明媚的笑脸,和小时候一样纯洁无瑕的眼睛,陆芸心口针扎般疼。
陆芸无颜面对林多多。
都说一步走错,步步错,现在,她想修正自己曾犯下的错误,还来得及吗?
陆芸不知道,她现在,只想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