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衣布料是咔叽的,深蓝色,看起来跟军用大衣很像,但是比那种老土的款式可洋气多了。
衣服的褶裥线条袖子下摆都熨烫笔直,领子是驳领,竖起来能挡住脸,腰间还有一条腰带。
林多多帮着沈伟山把腰带系起来,整个人看起来年轻了至少十岁,可帅啦,简直跟上一世的沈明慈一模一样!
真的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哇。
林多多笑得眉眼深深,推过一面带滚轮的镜子,放在沈伟山面前,打开他头顶上的白炽灯,嘴甜地说:“叔,沈明慈说您今年五十一岁,我怎么不相信呢?”
沈伟山站在镜子前,不再是印象中头发半百的糟老头子,而是个身材挺拔、精神抖擞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好陌生啊。
沈伟山抬手,镜子里中年的男人也摸摸脸,那双手,是自己的。
沈伟山嘿嘿一笑,皱纹荡漾在粗粝的面孔上,“哎呀,多多,这真的是我吗?”
“好像还缺点什么?”林多多自顾自地嘀咕着,蹲下身,在柜子里摸索,拿出一双皮鞋来,“叔,这是月月姐给你买的,托我捎回来的。”
听到女儿的名字,沈伟山脸上的笑一下子僵在唇角,“月月她还好吗?”
林多多说:“她好着呢,你把鞋子换上,待会儿我给你看月月姐的照片。”
“哎!”沈伟山忙不迭换鞋子,锃亮的皮鞋,很柔软,是真皮的,里面有一层厚厚的绒毛。
和脚上常年穿的硬邦邦军靴相比,这双新式皮鞋,简直就是儿子和女儿的区别。
顾不得欣赏漂亮的新鞋子了,沈伟山急问照片在哪儿。
“在这里。”林多多从包包里拿出照片,递给沈伟山。
照片里的何月韶穿着病号服,坐在病床上,却是唇红齿白,满面春风,脸颊微红。
看起来一点都不憔悴,反而周身散发着从未有过的幸福感。
习惯了任何时候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何月韶,老父亲看着变换一新的女儿,很是欣慰,“哎呀,看来阿宗那孩子没对我失言啊,对月月是真的好呀。”
林多多:……
她不能说,这几张照片是卢朝宗逼着何月韶拍的,他本人就坐在镜头之外。
让摄影师拍出何月韶的“幸福脸”,拍不出来,摄影师不准停,何月韶别想睡觉。
据说那天浪费的胶卷钱,够买美衣库上新的一百件羽绒服,拍完照片后,摄影师的进口尼康相机,被何月韶给砸了个稀巴烂,又是一百件羽绒服。
沈伟山左右端详何月韶的照片,越看越想念她,就说:“多多,你什么时候还去花城?带我去一趟吧,我想去看看月月。”
“这……”林多多有些犯难,虽然沈明慈最近对她和何月韶接触的事情没有明确阻止,但是,他到她从医院出来后,肉眼可见的不高兴。
脸一直臭着,要亲亲才能勉强笑一下的那种不高兴。
沈伟山感觉到了林多多的为难,便叹了口气说:“是不是明子不让你见月月?那就算了,我自己去花城也行,你把那家医院的地址给我。”
林多多想了想,筹划道:“叔,要不我们后天去吧?我正好要去拿货,沈明慈去潞县办事,估计得一周左右才能回来,他不会发现我们的。”
这个时机赶得很好,沈明慈没有任何理由怀疑她的目的,最重要的是,沈伟山亲自出手,再有她作陪,搞不好能把何月韶从卢朝宗那个霸道大佬手里给解救出来呢?
想想何月韶那双可怜巴巴的小眼神,林多多就想叹气。
或许卢朝宗是真的喜欢她,可那大几率的只是一种占有欲,与感情无关。
被他这种不懂感情的人爱上,根本没有幸福感可言的。
这种滋味儿,林多多尝过,最知其中的苦。
“好啊,后天去,”沈伟山高高兴兴地,扳着手指算了下他的值班表,正好可以请四天假,“明天我去买票,你就安心在家等着吧。”
“不用买票啦,”林多多说:“我们开车去就行。”
沈伟山不可置信,“你会开车?”
林多多所说的车,沈伟山知道,是沈明慈这次回来买回家的皮卡,这才几天啊,林多多就学会了开车?
“嗯,”林多多知老爷子担心,就自信朗朗地笑道,“叔你就放心吧,我技术很好的哦,而且,我很会看地图,绝对能把你安全带到花城的。”
虽然沈明慈老是炫耀他女朋友聪明的很,学啥啥会,但是开车这种事关生命的事情,沈伟山还是不能轻易相信。
可,为了躲开儿子见女儿一面,沈伟山豁出去了,自己给自己打气说:“明子教出来的徒弟,叔当然相信啦。”
林多多微微一笑,没有搭腔,事实胜于雄辩嘛。
“时间不早,我得回学校去了。”沈伟山摸摸身上的羊绒棉大衣,真舍不得脱下去,就把旧衣服塞吧塞吧放进布袋里。
“我来给你装吧。”林多多看不下眼了,拿出来,重新叠好,顺便把沈伟山的鞋子也一起装好。
沈伟山看着林多多做这些琐碎的家常小事情,心里很是感动。
沈家列祖列宗保佑啊,儿子不但脱单了,还找了这么个挣钱持家温柔贤惠的女朋友。
虽然小姑娘行为比较出格,但是,小姑娘心胸特宽广啊,他前段时间干的那破事儿,人家一点都没放在心上,该咋对他好还咋对他。
哎呀,沈伟山简直想立刻回家,给列祖列宗烧香磕头!
沈家何德何能啊!
这么宝贝儿的儿媳妇,一定得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宠着,不然哪天她一生气走了,哪儿找第二个去啊。
“给孙老师的衣服别忘了。”林多多送沈伟山出门,不忘叮嘱他骑车慢点,给孙敏芝的衣服一定要送到云云之类的话。
“你放心吧,我一定给孙老师送到的。”沈伟山心想回去就把包裹交给同事老李,拜托老李转交给孙敏芝,这样就能避免见面的尴尬了。
哪知,刚骑到美衣库旁边的胡同口,就被迎面骑车过来的孙敏芝一声“沈老师”给惊的差点从自行车掉下来。
借着昏暗的路灯,能看到孙敏芝戴着个白色口罩,围着大红围巾,穿个军用棉大衣,逆着呜咽呼啸的北风,艰难地骑行。如此速度,正好给了沈伟山调整呼吸的时间。
稳了稳心神,端正心态后,沈伟山抬腿下车。
孙敏芝也下车,一手捂着头顶呼之欲飞的帽子,一手推自行车。
两人逐渐靠近,直至车前胎碰着车前胎,沈伟山一本正经地打招呼,“孙老师,好巧啊,在这里遇到你,你是来买衣服的?”
“不是。”沈伟山身材高大,正好替孙敏芝挡着风,她这才得以喘了口热气,松开摁着毛线帽的手。
孙敏芝摘下口罩,理了理脸前的乱发,呼出一团白气,伴随着呼呼北风说:“我来找多多的,她在店里吗?”
风太大,沈伟山没听太清楚,便俯身凑过去,侧耳说:“你说什么?”
“我说……阿嚏!”北风毫无预兆的加大,吹得孙敏芝打了个寒颤,帽子也随风飘走了。
孙敏芝忙抬把自行车斜支架支在地上,打算去追帽子,谁知刚一转身,风又把自行车给吹倒了。
她骑的是辆24式新款轻便自行车,和她的人一样,简直弱不禁风。
沈伟山把自己的老式凤凰大28自行车支好,说:“我去捡,你扶着车别动。”
“哎!”孙敏芝没有客气。
沈伟山人高腿长跑的快,几步就追上了被风卷走的帽子,返回,递给孙敏芝。
她腾出一只手接过来,扣在头上,手一松开,帽子就又飞了。
沈伟山重又捡回来,看了眼帽子的系带处,原来是断了一根带子。
“风太大,刮断了。”孙敏芝解释了句,而后问沈伟山,“沈老师,我给你织的耳护你不喜欢吗?怎么从来没有见你戴过?”
喜欢啊,三个字差点脱口而出,可是,在心里想想,自己一个五十岁的糟老头子对一个二十七岁的姑娘说“喜欢”两个字,太不正经了,沈伟山就改口说:“我那什么不习惯戴耳护手套围巾帽子啊之类的东西,冬天嘛,冻一冻更健康。”
孙敏芝失落地“哦”了声,又道,“刚才我问您话呢您还没回答,多多在店里吗?我找她有点事情。”
“她在。”这一次,沈伟山听清楚了,“你敲敲门,店铺关门了。”
“哎。”孙敏芝答应着,脚却没动,眼神不住地往他身上飘。
沈伟山今天晚上穿着件和以往风格完全不同的衣服,崭新的鞋子,看起来很是年轻,精神头十足。
平日的他看起来就不比同龄人显老,这一衬托,更加儒雅帅气了。
说他四十岁,也没人怀疑的。
感受到孙敏芝异样的目光,沈伟山尴尬地咳嗽了声,“孙老师,我今晚值班,我先走了。”
“等一下,”孙敏芝也尴尬地收回目光,叫住沈伟山,随口问:“沈老师,您这衣服真好看,在哪儿买的呀?多多店里卖的吗?回头我也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