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谁买呢?
她是孤儿,幼时,父母皆在战争中去世,亲人们尽义务把她从东北接到京都定居后,就越发疏远了。
成年以后,更是无人看管,成了彻彻底底的孤儿,连个买东西送东西的对象都没有。
孙敏芝自嘲地笑了下,话不能说一半丢下吧,就顺口说:“回头我给张老师买一件。”
张老师,是文学系的辅导员,和孙敏芝是一个四合院的,沈伟山恰好认识他。
张大明生得五官端正一表人才,跟孙敏芝年龄也差不多,做男女朋友正合适。
呸,老东西,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沈伟山觉得自己脑袋被冻坏了,最近怎么老冒出些有病的念头来。
沈伟山使劲儿拍拍脑壳儿,回到现实中来,然后就想起了林多多交代的事情,从自行车前车篮里取出个包裹来,“孙老师,这是给你的。”
“送给我的?!”孙敏芝惊讶万分地接过来,摸起来软乎乎的呢,“里面装的是什么?”
“衣服。”沈伟山脱口而出,觉得不妥,又补充道,“是多多……”
“嘀嘀嘀——”
沈伟山未说完的话,淹没在汽笛声中。
两道车灯的亮光,在胡同对面的大马路上亮起来。
沈伟山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是沈明慈的皮卡车,由远及近,正朝这边开。
沈伟山连忙往路灯柱子后面的阴影里躲了躲。
沈伟山很清楚,除了何淑娴和何月韶外,沈明慈还有一个最讨厌的女人,那就是孙敏芝。
当年,他被五花大绑揪着游街时,带队的人就是孙敏芝。
沈明慈心疼父亲,那么倨傲张扬的他,才十三岁的少年,到孙家去,跪下他从出生到十三岁不曾为谁软过的膝盖,求孙敏芝放过自己父亲一马。
可是,铁面无私的孙敏芝拒绝了。
这件事情,是叶浩龙哭着讲给沈伟山听的,当时做父亲的,真真个儿是心如刀绞,年少的儿子为自己给人下跪,比他当老师的被学生押着游街更痛苦!
时过境迁,十年的时间冲淡了很多东西,沈伟山也从阴影中走出来,原谅了当年那个热血冲动的女学生,可是,他深知,沈明慈性格乖张,一定不会忘记那一跪之辱的。
因此,沈伟山一直躲着孙敏芝,不想和她走得太近,生怕儿子会生气了。
好巧不巧的,还是被他给看到了,尤其在这阒静无人的胡同里。
沈伟山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匆匆把包裹往孙敏芝怀里一塞,顾不得解释是林多多送给她的了,抬腿跨上自行车就跑。
孙敏芝:???
沈老师为什么送衣服给她?
匆匆走掉,是因为害羞吗?
马路上,皮卡车里,叶浩龙趴在玻璃上,偷看的起劲儿。
“哇靠,刺激!浪漫!羡慕!居然在这种地方约会!”
“真可气,平时我跟姑娘拉拉小手,就被小脚老太太给逮到,说我有伤风俗,硬把我往局子里送,这对狗男女倒好,光明正大拉拉扯扯都没人管!”
“得亏那男的跑得快,不然,我非下去揪住丫送到局子里不行!”
“哎老大,你看那女的眼熟不?那不是孙敏芝那老娘们儿吗?操啊,铁树开花水倒流了,这娘们居然搞男人了!”
“你瞧她那德性,满面春风,粉面含春,真他妈伤风败俗!”
沈明慈一手掌控着方向盘,一手抽烟,脑子里则在盘算着车后面的货能卖多少钱,南市的分店又该如何运营,压根儿就没空往胡同口那里看什么狗男女。
耳边,叶浩龙不停地叽叽喳喳。
听得烦了,沈明慈才懒懒地瞥了眼,果真看到孙敏芝,她弓着背,努力在风中蹬着自行车。
对这个女人,沈明慈说不是有多恨,但也喜欢不起来。
当年,她干的那些事情,也是被上面的人给忽悠洗脑了,说起来,她算是个受害者吧。
车停在美衣库门前时,沈明慈脑子里的账没算完,就含着根烟在唇间,深深吸着,人在座椅上没动。
叶浩龙误以为沈明慈在算孙敏芝的账,来劲儿地说:“这老娘们儿今晚落在了小爷手里了,看我怎么整她!”
怎么整呢?
她是小嫂子的辅导老师,光明正大搞她,她报复到林多多哪里就不好了,得想个既安全又解恨的法子。
想起几年前的那件事情,叶浩龙到现在还恨得牙根痒痒,虽然朝孙敏芝跪下的人是沈明慈,可他却觉得,受辱的人跟自己个儿一样难受。
“……23257块钱。”沈明慈在抽象的思维空间里算好了帐,默默记下一个数字,呲呲吸完嘴里的烟,将烟蒂放在烟灰缸里,回头瞧了眼叶浩龙,“你便秘啊?”
“丫才拉不出屎呢!”叶浩龙一肚子坏水,正咕噜噜冒的起劲。
这时,孙敏芝的自行车,晃晃悠悠地停在了美衣库店前,恰好和皮卡车并行。
叶浩龙极为猥琐地笑道,“老大,我刚想了个法子整整那老娘们。”
“你他妈能不能把心给我放到生意上?!”沈明慈抬手给他个脑瓜崩,“一天到晚不搞事情你就皮痒痒是吧,我告诉你,老子现在一心只想挣钱,别他妈给我惹事儿!!!”
“有哥哥你在,当百万富翁不是早晚的事吗?”叶浩龙满不在乎地嘿嘿一笑,继续说孙敏芝,“老大,刚才我看到这老娘们跟一个男的在胡同口勾勾搭搭勾肩搭背,看样子是铁树开花了,春心萌动了……哎哎,你去哪儿啊?听我说完嘛!你知道我想干嘛吗?我要追那老娘们,把她从那个男人手里夺过来,然后再把她给甩了,哈哈哈!”
沈明慈懒得听他废话,抬脚下车,“下车!卸货!”
“好嘛,别那么凶。”叶浩龙委屈巴巴地扁扁嘴,心想,这一次一定要搞个大事情,报复报复这个老娘们,给他家老大出口恶气。
叶浩龙跳下车,故意走到孙敏芝面前,假装才认出来地惊叫道,“哟,这不是孙主任吗?您怎么这么晚来买衣服啊?不早说一声,我给您送到家去!”
这么阴阳怪气的口吻,一听就不友好。
孙敏芝也习惯了,只抿唇笑了下,就走上美衣库门店台阶,敲门。
自从被沈伟山从雁湖里救出来,死里逃生之后,她就脱胎换骨般,从那个红色噩梦中醒来了。
孙敏芝很想向所有被自己残害过的人道歉,可是,她一直没有勇气迈出第一步,便把目标锁定在了成熟稳重心胸宽广的沈伟山身上。
虽然沈伟山接受了她的道歉,可是,孙敏芝仍旧觉得寝食难安,夜里常常做噩梦,梦到那些孤魂野鬼向自己讨债,她深知,自己并没有得到真正的原谅,她也不配得到原谅。
只能这样默默赎罪,忍受过去被她践踏的人,反过来践踏她。
见孙敏芝仍然一如既往的傲慢,根本不屑于搭理自己,叶浩龙越发起劲,跑过去,殷勤地说:“孙主任,我来给你开门。”
叶浩龙拿出卷帘门的钥匙,哗啦啦开了门,并自我介绍道,“孙主任,我叫叶浩龙,是沈明慈的朋友,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在育英小学上一年级,你上六年级,你是光荣的少先队员,我也是,说起来,我们算是老同学啊。”
“哦。”孙敏芝一点都不认识这位“老同学”,不过,还是笑吟吟地说:“叶同志,你好,我现在在京华当辅导员,你叫我一声孙大姐就行,不要再叫主任了。”
“好呀,你怎么知道我家里缺一姐姐呢?从今往外我就叫你姐姐啦!”叶浩龙拦着孙敏芝的去路,嘴皮子麻利地贫道,“姐姐你知道吗,我打小就想要个姐姐,可怜我父母为国牺牲,早早双亡,我这辈子也没希望有个姐姐啦!”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沈明慈无语,在车上吼他一声,“浩子,贫你妈呢,快过来!”
“哎!”叶浩龙先应了声沈明慈,又拉着孙敏芝的手,一脸真诚乖巧地说:“姐姐,我先去忙了,改天你想买什么衣服给我说一声,我给你留着最新款式的最漂亮的,价格也给你按出厂价。”
孙敏芝:……
“浩子,你这干嘛呢?这是我老师!”林多多循声出来时,正瞧见这一幕,上前一步打掉叶浩龙的手,斥责道,“你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对我老师动手动脚的!”
叶浩龙理直气壮,“小嫂子你误会了,孙敏芝是我姐姐,我跟我姐姐拉拉手怎么啦?请你不要用狭隘的眼光看待我们,我们是纯洁的姐弟关系,是不是啊姐姐?甭说拉拉手,只要我们愿意,还能勾肩搭背抱在一起呢!”
孙敏芝一辈子行得正坐得端,工作之余,从没正眼儿看过哪个男人,跟哪个男人搭过话茬,哪里听过这种叶浩龙骚话,顿时臊了个大红脸。
林多多贫不过叶浩龙,就抬出沈明慈压他:“浩子,你老大过来了。”
在沈明慈的脚踹到屁股前,叶浩龙麻溜儿滚了,临走前,还自认为可爱的冲孙敏芝挤挤眼,“姐姐,我先走了,改天弟弟约你去老莫吃牛排喝红酒,好好的培养一下姐弟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