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客厅里，摆了两张桌，热热闹闹，坐满了人。
大家欢聚一堂，提前感受春节的欢快气氛。
看着一群孩子们吃得那么开心，高谈阔论，笑声飞扬，沈伟山既欣慰，又遗憾。
何月韶独身一人。
何志远在吃牢饭。
不管他们做过什么，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做父亲的，心里哪里能真正放得下呢？
对门的柳家父亲，柳城玉心里也不怎么好过。
一周前，柳青苑被千哄万哄跪回家的陈喜亚给送到香岛，给柳城玉的双胞胎儿子当免费保姆了。
大好的青春，大好的人生，就这么被埋没。
柳城玉心里并不怎么好受的。
可是，他没有别的办法，谁叫陈喜亚的亲爹是他的顶头上司，能决定他的前途和生死呢。
柳城玉坐在办公桌前，支着下巴，隔窗听着对门沈家人的笑声，暗暗发誓，权力，金钱，他等他全部拥有时，一定要好好补偿女儿。
如此想着，心情倒也逐渐开阔了。
沈家，沈伟山的心情也开阔了。
因为沈明慈、林兆峰、叶浩龙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骑着摩托车赶赴下一个饭局了。
今天大大小小的学校、工厂都放假了，争着抢着攒局邀请沈公子的人不要太多。
这些人早就放话了，今晚，不把沈公子灌醉不罢休的。
林宝楠送他们出去时，特地对林兆峰叮嘱，“哥，你看着沈明慈，别让他喝太多酒。”
“得嘞，妹妹你就放心吧，哥哥一定把明子哥给你安全送回来的！”林兆峰欣然领命。
他今天当司机，提前说过了，滴酒不能沾的。
“姐妹们，你们慢慢吃，我也有点事儿，得先出去下。”等沈明慈前脚一走，林宝楠就拿起车钥匙，开车去接何月韶了。
依恋服装店。
今天学生放假，美衣库那边又提前关门，许多客人都涌到了何月韶这边。
请来帮忙的同学回老家过春节了，正忙得不可开交时，林宝楠来了。
送走一批后，何月韶问林宝楠，“你怎么来了？不是在家里聚餐吗？”
“接你过去啊。”林宝楠在门口挂上暂停营业的牌子。
何月韶苦笑，“算了，我不过去了，免得扰了明子的兴致。”
林宝楠道，“他跟浩子我哥他们出去玩儿了，不知道要玩到什么时候，快走吧，你爸正盼着你呢。”
“嗯。”何月韶回屋洗澡，简单换了套衣服。
上车后，林宝楠问她，“宗哥跟你联系过吗？”
“没有，”何月韶垂下眼眸，冷淡道，“别提他了，我跟他以后都不可能了。”
“月月姐，别这么说，宗哥走之前，和我聊过几句，我能感觉到他对你的感情是真挚的……”林宝楠挺惋惜，便劝道：“命运无常，也许你以后还能和宗哥再见面，再续前缘的呢。”
何月韶手放在腹部，苦涩地扯了下唇，“宝楠，我的过去你不了解，我这人很坏的，我根本不配得到幸福的。”
和卢朝宗约定那晚，她早就预料好了两人之间的结局，也根本没有盼过再续前缘。
“感情的事情，随缘，交给命运吧。”林宝楠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默默叹了口气，暗暗替她惋惜。
就在林宝楠专心开车时，何月韶咬了咬唇，下定决心似的，突然开口：“宝楠，我害死过人，那个女孩儿临终前跳楼自杀，她诅咒我这辈子都不会幸福。”
林宝楠隐约感觉到，也许，这个秘密，就是一直以来压在何月韶心头的心结。
说出来，对她来说也许是件好事儿，便问：“怎么回事？”
“她是我的朋友，叫苏慧媛，我们打小就认识，”何月韶闭上眼睛，陷入回忆中：“我们很要好，做什么都一起，像亲姐妹一样。分歧，是从我们俩都喜欢上了一个天桥上卖艺的傻小子开始的。”
“有一次我和苏慧媛去天桥看戏，被扒手偷了钱包，傻小子追了那个人几个胡同，把钱包抢回来给我们。苏慧媛对我说喜欢上傻小子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也喜欢着那个又穷又诚实正直的傻小子。可是，为了不伤害我最好的好朋友，我就选择了隐藏自己的感情，天真的以为，这样就能成全她的初恋。”
“却没想到，命运弄人，那傻小子喜欢的人，居然是我。那年暑假，傻小子老是缠着我，跟踪我，跟我搭讪，为了拒绝他，让他死心，让苏慧媛开心，我对傻小子说了很多很多难听的话，因为，在我心目中，闺蜜，朋友是最重要的，可……即便如此，苏慧媛仍然很生我的气，无论她做什么，傻小子喜欢的人，始终不是她。”
“后来，突然有一天那个傻小子就从天桥上消失了，我呢，和苏慧媛又做回了好朋友，本以为这件事情只是我们青春期的一段插曲，谁知，五年前，那傻小子重新回到京都。”
“傻小子长高了，变得成熟了，胳膊上腿上好多伤疤，眼神也变得跟从前截然不同，出门时，还装模作样的带着几个小弟，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傻了，好像是做什么生意发达了吧。”
“傻小子不再理我，昂着头从我面前路过，我以为他这是穷人乍富，却不想有次，我在苏慧媛家玩儿，无意间在她的抽屉里，发现了好多傻小子写给我的情书。”
“那些信不但被苏慧媛偷偷藏了起来，她还假借我的名义，拒绝了傻小子的表白和追求。”
“那个时候，偏巧他们俩开始谈恋爱，发现真相后，我快气疯了。像是炫耀似的，苏慧媛故意带着假装失忆的傻小子在我面前晃悠，我感到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快要崩溃了。”
“从那以后，我跟苏慧媛逐渐疏远了，他们俩也很快分手，苏慧媛反过来怪我，她说，一定是我从中作梗，傻小子才跟他分手的，总之，失恋后很痛苦的她，就三天两头儿来找我的麻烦。”
“后来，有一次吉田正一那个畜生看上了她，利用何志远，把她带到我们家来跳舞，我当时一念之差，没有提醒她那两个人根本就是畜生，没想到，事后，她居然跳楼自杀了。”
“临终前，苏慧媛写了封遗书给我，信纸上，满满都是诅咒的话，她说她得不到傻小子，我这辈子也不配得……”
何月韶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
擦掉眼泪，许久，她才苦涩地笑了下，道，“宝楠你知道吗，那个傻小子，就是阿宗。”
“啊……”林宝楠很是意外，转念一想，又不意外。
若不是爱的太深，卢朝宗又怎肯放弃多年打拼的地位，去香岛从头开始混。
兜兜转转，他们都爱着彼此，却一个骄傲一个固执，谁都不肯把心里话说出口。
副驾上，何月韶道，“当他提出要跟我结婚时，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嘴上说着是为了明子，其实我心里是为了自己。”
“跟阿宗在一起的日子，的确很开心，可是每当我闭上眼睛，就会想到苏慧媛跳楼自杀时的惨状，我后悔，我自责，如果不是我，她就不会死你知道吗？”
“还有爷爷奶奶，我害死的人太多了，别说明子，其实我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的。”
何月韶揉揉太阳穴，不知第几次苦笑了，“所以啊，我的余生都是用来赎罪的，根本没指望过得到幸福，能和阿宗在一起过，我就很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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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林宝楠开车送大家回家，最后一个送的是何月韶。
何月韶喝了不少酒，醉得走不动路，几乎是被沈伟山给抱下车的。
林宝楠在她身上找到钥匙，打开门，帮着送到床上，换了睡衣。
“爸，爸爸……我好累啊，我快撑不下去了怎么办……”回想过往种种，爷爷奶奶周年祭那天沈明慈的转身离去，何月韶拉着沈伟山的手，哭得泣不成声，像个孩子。
沈伟山眼眶也红了，把女儿拥在怀里，安慰道：“孩子，爸爸在这里陪着你呢，有什么话想说的就说出来，不要闷在心里。”
“爸……”一向要强的何月韶扑在父亲怀里，呜咽着泣不成声。
“乖孩子，爸爸在这里陪着呢，想哭就大声哭出来吧。”沈伟山知道，女儿和孙敏芝有着同样的经历，沈明慈又不肯原谅，她这些年心里压力一定很大。
做父亲的，唯一能帮她的，便是陪伴和开解。
何月韶伏在沈伟山肩头，哭了好一会儿，终于停止哭泣，渐渐睡着了。
沈伟山不放心撇下她一个人，就对林宝楠说：“囡囡，你先回家吧，我今晚留在这里陪月月。”
林宝楠点头：“好的，你也早点休息，不要熬太晚了。”
“等一下，”沈伟山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又不得不借着这个机会问林宝楠，“你那边有没有孙老师的地址？我想给她写封信。”
“好啊。”林宝楠在何月韶的书桌上找到纸和笔，写下龙赞基家的地址，还有联系电话给沈伟山。
锁上何月韶家大门，天空不其然飘起了细小的雪花。
落在鼻尖，很轻，化成一点点水珠。
林宝楠仰头，深深呼吸了几口寒冷又新鲜的空气，打算上车时，身后，忽然伸出一双手，将她紧紧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