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1月30日，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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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清容貌的灰衣人临水而立，广袖飘飘，形态与神采都显露出仙风道骨的气度。
隔着一条蜿蜒得仿佛只有童话故事里才有的河，易铭谦恭而急切地仰望着灰衣人，开口恳求：“稿子神……”
自己为什么在这里？这是在做什么？易铭不知道，他从未见过眼前这位面目模糊的灰衣人，却清清楚楚地知道他是神，是掌管世间一切文墨的神。
稿子神霍地转身，面部五官的位置，竟然仍是飘渺如烟雾的白光，他挥长袖从河水中捞取一物，声似洪钟：“易作家，这个字字珠玑的金稿子，是你的吗？”
易铭被他手中那团金光晃得神散，但他勉力坚守着内心的清朗，语气愈发地谦卑：“不，不是。”
广袖再出，又是从河水中捞取一物。那威严的声音再问：“那么易作家，这个文采俊逸的银稿子呢？”
“不，不是！”易铭不知为何被折磨得心如刀绞，也不知为何有了胆量，大声朝对岸的灰衣人喊道：“我不要金稿子，也不要银稿子，我只想要回我那丢失的十八万字！”
“你那破破烂烂、行文如记账的旧稿子？”稿子神忽然冷笑起来，冷笑渐渐转变为放肆的大笑，震得易铭蹲身捂耳。
“当然找不回来了，没了！找不回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诡异的笑声依旧持续，仿佛一把长剑贯穿了天与地，要摄去世间万类生灵的心神。在那不断的恐怖笑声里，灰衣人那张被光晕笼罩的脸孔忽然开始扭曲，变得畸形而萎缩，大地随意地快速弯折，这个世界开始崩塌……
后面发生的事情，便是易铭醒了。
易铭是被这个噩梦吓醒的，他从床上惊坐起后才发现，睡衣的后背处已经被汗水浸得湿透，梦中稿子神那阴邪的怪笑犹在耳边作响，扰得他心神不宁。
易铭亲口讲述了这个噩梦，作为对自己迟到的解释。他描述时着重强调了稿子神的笑声多么惊悚，然而江潭、雅济和应照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在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
“你说你喜欢噩梦，因为它能带来灵感。”雅济忍着笑安慰他：“就当是稿子神来给你送写作素材了。”
“这个不行，写出来会被认为是剽窃。”易铭垂头丧气。
“情节确实有些似曾相识。”应照是唯一认认真真听完了整个梦境的人，他诚实地说出了自己的感受，转头看了一眼江潭：“但我想不起来在哪里读过。”
江潭立刻回答他：“是一个寓言故事，好像叫做《金斧子》。”
“对，就是这个名字。”雅济望着江潭眨眨眼睛，又接着说：“伊索寓言中还有一篇《樵夫与赫耳墨斯》，也是差不多的故事情节。”
“你们读过的书真多。”应照由衷地表达了对两位女生的赞赏。于是三人谈得愉快，却把遭遇失稿之痛、一脸苦大仇深的易铭抛在一边。
最终还是应照想起了稿子的事，他暂且放下了寓言故事的话题，对易铭说：“对了，你的稿子……”
应照还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口，易铭用忽然打断了他：“没了！找不回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潭和应照面面相觑，均觉得这笑声似曾相识，江潭回想了一下，原来，易铭刚才模仿所谓的“稿子神”的时候，也是这样狂笑不止。江潭顿时有些同情易铭，看来丢失稿件是个深重的打击，竟然能将一个思维敏锐的大男人，摧毁成如此一败涂地的样子。
“我很抱歉，上次不应该那么肯定地说……”
应照顿了顿，喉结处的微动表明他正在把“稿子找不回来了”之类的字眼生生咽回去，以免再刺激精神失常的易铭，他索性一口气解释完：“你用的写作工具，应该叫做‘文豪创作’吧？那天平台崩溃并不是技术部门操作失误，而是遭到了竞争对手的攻击，我昨天恰好看到新闻，公安部门已经涉入此事，专业的机构正在帮助‘文豪创作’恢复云数据库，所以你的稿子还是有可能恢复的。”
江潭听了应照的话，微微感到惊讶，她想起应照昨天在选修课上浏览的那条关于公安部“净网2018”的新闻，很快将两件事情联系在了一起。易铭丢失稿子那天，应照虽然当时在忙碌中按照自己的技术能力，答复了一句“可能性不大”，事后却一直特意关注这件事，甚至还为此查找了相关的新闻。
江潭本以为易铭会表现得又惊又喜，隐隐地有些担忧这个怪人会像中了举的范进一样，进入大悲大喜之后的走火入魔状态，谁知易铭表现得十分冷淡，倒是不再狂笑了，只是懒洋洋地回答一句：“我早就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江潭忍不住好奇地发问。
“我不但知道文豪创作被竞争对手攻击了，还知道那个竞争对手是谁。”易铭居然还有兴致吊其他人的胃口。
江潭半信半疑：“是谁？”
“大虾码字。”易铭往椅背上后靠，姿态自信而得意。
江潭没有听过“大虾码字”这个名字，于是看向对面的雅济，雅济的眼神表明她同样闻所未闻。这时，沉默了一小段时间的应照忽然开口：“对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应照又问了一遍雅济问过的问题，用得是一种服气和欣赏兼而有之的口气。江潭从未听过应照这样对易铭讲话。
易铭并没有只回答应照一个人，而是分别看了看另外三人的脸，这才直起身来坐端正了，问大家：“如果你们每一天都使用某个软件，但是有一天忽然无法使用它了，你们会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
江潭认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她自然将微博代入到“每天都用的软件”这个概念里，如果有一天微博登不上去了，她会逛逛其他社交平台，或者浇浇花喝喝茶，或者为下一次发微博准备素材，又或者，暂时抛弃微博不管，放下手机，用这短短的一天沉浸在现实生活中……
既然答案没有定准，完全取决于心情，江潭便不再想了。她倒是有些好奇，如果她每天都上微博，而易铭每天都打开写作工具，那么对于应照和雅济来说，他们所想象的软件，又分别是什么？
“弄清楚崩溃原因。”应照果断地回答。
“错了。”易铭看着应照，口气却也不再像从前那般疏狂，依旧阴阴哑哑的声音里，莫名地多了些亲近之感：“我知道你会先找原因，你也肯定能找出原因。但前提是，你得确定它崩溃了，才能找原因。”
江潭没有听明白，问道：“什么意思？”
“如果有一天，你登陆不上去微博了，你最先想到的事情绝不是微博系统崩溃了，毕竟在普通人的印象里，那么大的一家公司，那么顶尖的一个科研团队，所做的产品怎么会说崩溃就崩溃呢？”
易铭不再卖关子，接着说下去：“所以，你一定会先排查自身的原因，网络不好、密码错误、软件未更新、手机坏了……”
“回到刚才的问题，你需要排查到哪一步，才能确定系统崩溃，而不是你自己的原因呢？”易铭抛出一个问题，继而自答：“答案就是，发现其他人也不能登陆的时候！”
江潭不禁点头，认为易铭说得极有道理，排除自身原因的最佳方法，就是开口问一问别人，他们身上是否也发生了同样的事情。
“一个使用文豪创作的作者，如何能最快速地得知，这个工具的其他用户也突然无法写作呢？最好的方法，当然是在搜索引擎上查询，比如搜搜看‘文豪创作是不是崩溃了’、‘文豪创作怎么登陆不上去’一类的问题。”
易铭又补充了一句：“我当时也是这么做的。”
江潭等人愈发地好奇，雅济催促他：“你还是只说了怎么得知文豪创作崩溃，可这些和究竟大虾码字有什么关系？”
“关系就是，我用搜索引擎搜索‘文豪创作’之后，跳出来的第一条关键词是，‘大虾码字，比文豪创作更好用的写作工具’。”
“这是截流！”应照惊讶地说。
江潭转向应照：“什么是截流？”
“就是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易铭打了个不太准确的比方，又说：“就是搭便车，B产品在关键词里包含A产品的信息，导致原本搜索A产品的大量用户，首先看到B产品。”
雅济连忙插话问道：“可是这不合理，如果每个营销者都这么做，用户们得到的全部都是挂羊头卖狗肉的不实信息了。”
“所以搜索引擎通常有处罚措施。”易铭冲着雅济点头，还微微一笑，似乎在表明她正好说到了点子上。
“是这样的，你了解得很清楚。”应照证实了易铭的说法。
“我那天顺便搜了搜，搞清楚了搜索引擎的‘权重’是怎么来的。如果被发现截流行为，受到的惩罚措施往往是被降低权重，也就是一段时间内，都不能被用户搜到了。”易铭不无骄傲地咧嘴一笑，接着摆摆手：“不过，这还不是重点。请你们想想，究竟是什么，让大虾码字冒着被惩罚的风险，去蹭文豪创作这个并不热门的工具的流量呢？”
江潭恍然大悟：“因为，那段时间文豪创作崩溃了！它的用户都会上网去搜，如果正好看到大虾码字这个替代品，通常都会点进去了解！”
雅济被说得心服，她补充道：“而且，文豪创作的崩溃，势必会给用户们留下不稳定、技术差之类的坏印象，那么即便文豪创作最终被修复了，在崩溃期间选择大虾码字作为替代品的用户，也不太可能回归文豪创作了。”
“简直是一石多鸟啊！”易铭对着两个女生直竖大拇指，接着轻拍自己的额头：“哎，我忘记说，怎么推理出文豪创作的崩溃是大虾码字所为的了。”
“你说。”应照平静地催促他讲下去。
“发现了大虾码字的截流行为之后，我一直在观察，发现这个关键词只用了几小时，就被换成了一个比较正常的宣传语。而在那不久前，文豪创作也被修复了。看来，‘比文豪创作更好用’只是一个临时的关键词。”易铭虽然刚才不正常了一会儿，分析起问题来却依旧逻辑清晰：“我突然很是好奇，就查了查网页关键词从申请修改，到通过审核的时间，答案是至少一到两个小时！”
“大虾码字的关键词，是什么时候被换的？”应照急忙问。
“文豪创作崩溃之后，立刻。”易铭对这个事实非常笃定：“因为我当时正好写到灵感如泉的地方，工具崩溃之后，立刻上网搜索发生了什么，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大虾码字的宣传语。”
“试问，大虾码字的营销团队何以未卜先知，比我们作者还提早地，知道文豪创作崩溃了呢？”易铭虽然用了疑问句，却是在给一次完美的推理敲下最后的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