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2月12日，星期三
——
“江潭，世界任何一条路面，都可能出现某种罕见的状态。”易铭把江潭放大并打印出来的照片拿在手中，一边观察一边说。
“我知道，存在巧合，也存在偶然性。”江潭的语气很平静，她并不记恨易铭当初把自己视为“落月”唯一的嫌疑人，她知道易铭只相信逻辑，他并不会针对任何人，只在意逻辑指向的结果罢了。
“我在没有任何遗传因素的前提下，患上全世界发病率仅仅千分之三的精神分裂症，这有可能。我的第二人格对着窗外拍照的时候，窗外的马路恰好呈现出我从未见过的状态，这也有可能。”江潭冷静地表示承认，她知道只有逻辑能让易铭改变想法，所以继续阐述下去：“既然，我们可以承认这些偶然性、直面这些偶然性，那我们为什么不多想几种偶然性呢？”
易铭将照片放回桌面上，饶有兴趣地看着江潭：“你让我抛掉所有合理的推测，去想一个其他的可能性？”
“对。”江潭直视着易铭的深眼窝，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发觉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咖啡厅门口。
江潭首先看到一件红白格子的风衣，风衣里是高领毛衫，接着才看到藏在碎发下的清秀眉目。江潭不由得点了点头，应照的着装水平有所提升，虽然穿的还是红白格子装，至少不再是程序员专属衬衫了。兴许下次一起看电影的时候，她应该先带他逛逛商场。
去洗手间的雅济这时也回来了，四个人重聚在一张不大的咖啡桌旁，气氛变得略有些尴尬。江潭昨天只联系了雅济，她没有想到大家会都来。
江潭能够理解另外三个人的纠结心情，对于他们而言，之前所做的事情并非成功的帮助，之后的纷纷转变态度，更是一种显著的加害。江潭不怪他们，也不怪曾经维护、后来却背叛自己的所有人，当事情的真相扑朔迷离，是与非缺乏定论的时候，没有多少人能把“理”和“义”权衡得多么好。
江潭正在思忖如何调节气氛，易铭却忽然坐直身子，突兀地开口道：“好！我能想出另外一种情况，不过，你们得负责把它解释通。”
雅济一时没有听明白：“什么意思？”
“照片，是‘落月’在其他地方拍的。世界这么大，肯定有两处一模一样的地方，你慢慢找，说不定就找到了。”易铭板着脸说完，忽然哈哈一笑：“我是开玩笑的，无论‘落月’是不是江潭，她都必须在本地。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吧，我今天早晨调查过了，由于市政的公园围墙拆除计划，目前有这种红墙的区域，只有驯鹿公园。”
江潭好奇地问：“你是怎么调查的？”
“用网络上的卫星地图，先划分区域，排除不可能的区，再逐步细分，最后放大观察每一个可疑的地方。”易铭说起自己的手法，语气间充满得意：“虽然是笨办法，但是效果好。我当初就是这么推理出明星的住址，在论坛上小火了一把。”
“再排除驯鹿公园周围没有行道树的路段，只剩下凤城西路——国泰路十字——凤城东路这一段。”应照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了电脑，调出易铭所说的卫星地图，把驯鹿公园以南的区域标注出来，将电脑屏幕展示给其他人看。
易铭指着电脑屏幕上的道路，继续说下去：“凤城西路和凤城东路上，各有一个丁字路口，与它们交叉的南北方向道路，分别是宽平路和九宅路。我来的时候观察过，这两个丁字路口的红绿灯，应该是和大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基本保持一致的，不会影响车辆均匀通过。”
江潭更加疑惑：“也就是说，无论‘落月’在这条路段上的哪个位置拍照，路面都不应该呈现照片里的状态？”
雅济点点头：“宽平路和九宅路只是两条荒凉的小道，几乎没有车会拐进去或者开出来，尤其是早高峰的时候。它们不会对整条凤城路的状况有什么影响。”
“对了！所以，我们可以推理出‘落月’的拍照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情况只有两种：第一种，这附近有特大型活动，导致车辆的走向和平常完全不同；第二种可能性更大，就是路段上发生了交通事故，直接造成一侧的路面完全空了。”易铭轻叩电脑键盘，却没有敲下去，而是把屏幕转向应照：“接下来就好办了，麻烦你检索一下本地的社会性新闻，日期限制在两张照片的发布时间之内。”
“11月29日，至12月3日。”江潭不由得凑近，小声地提示。应照以一种江潭从未见过的方式，在搜索引擎里迅速地输入字符，页面上很快呈现出一系列结果。
“时间限制在七点到九点之间。”易铭也学她发出指挥。
应照拖动鼠标，把列表下拉到底，随即念出：“有一条。12月3号上午8点左右，在宽平路与凤城西路交叉口附近，发生一起两车相撞的交通事故，导致路北车辆通行受阻，约一小时后路况好转。”
“对了！”易铭拍击桌面，心情大好：“真正的拍照地点，应该是宽平路丁字路口以西、紧挨着红绿灯的位置，因为东边的路口发生交通事故，车辆开不过来，北侧的路面才会变空，而南侧的车辆在窗外排队，是因为‘落月’离红绿灯很近，所以把停在那里、要直行通过的车辆都拍下来了。”
“一个家属院。”应照迅速地把卫星地图放大，锁定到宽平路红绿灯西侧的位置。
“你是说，这里有另一个702宿舍？”江潭有些不相信，地图中的家属院看上去拥挤而粗糙，粉蓝相间的颜色和凌乱的墙体装饰，让她联想到父亲常说的“花里胡哨”四字。
“找找看嘛。七层楼左右，刚好夹在两棵行道树之间的窗户。”易铭反倒很有信心。
“是这一间。”应照迅速地用鼠标圈住一扇窗户，他盯着模糊的画面，微微皱眉：“这栋楼有些奇怪。”
雅济当机立断：“既然有了猜测，我们现在就去实地看看。我们人多，江潭会比较安全。”
“稍等。”应照飞速地敲击着键盘：“我再查一下这个家属院。”
江潭原本已经准备起身，忍不住又坐回原位，凑到应照身边去观看，只见他从某个网站查询到家属院的建设单位，接着把单位的全称和他们大学的名称关联起来，居然真的搜到了一些资料。
“这两栋楼的内部构造，是相同的？”江潭惊讶不已。
原来，江潭所在的宿舍楼与其他楼不同，是因为这栋楼原本属于某公司家属院，由于开发商改址等特殊原因，楼房被转手给学校作为学生宿舍。经过咖啡色贴砖的修饰和针对外壁、顶檐的改造，它看上去和其他宿舍楼差别不大，只是稍高一些而已。但是事实上，就在距离学校几百米的宽平路以西，就有一栋同样经过了外部改造，但建筑结构和它一模一样的家属楼。
易铭和雅济也凑过来看屏幕，四个人反复地观察那栋楼房的外形，发现抛开外墙的颜色和多余修饰，这两栋建筑物果真十分相似。
“落月”为了模仿江潭，特意选择了与宿舍楼最相似的空间位置，在那里搭建出另一个702宿舍，这种不可思议的操作，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十几分钟后，四个人来到宽平路丁字路口，他们站在撞车事故发生的大致位置，抬头仰望那栋粉蓝色的俗艳建筑。
虽然目前还没有实际证据表明，这栋楼七层的住户就是“落月”，但四个人心下已有答案——“落月”将所有人都引上了歧途，江潭没有精神分裂症，也没有人闯入过702的宿舍。
走到差不多正对着那扇窗口的位置，易铭忽然停住了，他转身看向江潭：“我应该向你道歉。我太自负，少考虑了很多种情况。”
“我也很对不起江潭，我还是太容易受干扰了。”雅济也望着江潭，轻轻地说：“我自认为很了解你，却没有想到，我对你的了解变成别人的工具，反而伤害了你。”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每个人都会有漏洞，‘落月’做了这么多事，最终还是露出破绽，更何况我们呢。”江潭说完，才意识到把“落月”和朋友们相提并论并不妥当，一时间又想不出更合适的措辞，只好默然不语。
“我没有考虑周全，最先贸然怀疑江潭，才造成了后面的事情。”应照表现得很自责：“现在看来，‘落月’的IP地址，确实是肉鸡。”
“什么是肉鸡？”雅济问道。
“远程操控。以前有很多迹象显示，江潭的电子设备被人远程操控了，我帮她安装软件的时候，CPU利用率非常高，后来她的号码被盗，收不到消息。我们当时没有在意。”
江潭忽然被勾起许多记忆，她一边回想一边补充道：“我的电脑摄像头有问题，显示灯在摄像头开启很久之后才亮，我的鼠标也突然变得不灵敏。还有……”
“还有什么？”易铭问。
“还有，12月2日廖萱回宿舍的时候，主动给我发送过一条消息，但是我没有收到，这个误会直接导致……我把廖萱当作‘落月’的首要嫌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