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济顿时明白了：“这样就解释得通了。这件事是‘落月’做的，她不用去你的宿舍，也能知道你有什么东西、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是因为她一直在监视你。”
江潭忽觉后背寒凉，她有些胆怯：“所以，‘落月’现在也监视着我，我该怎么做？”
应照正要回答，易铭忽然插话：“正常使用电子设备就好。我们在确定‘落月’的身份之前，不能惊动她。”
“怎么确定？”江潭问。
“由于玻璃罐子的事情，我依然倾向于‘落月’是你身边的熟人，只是现在的线索反过来了，以前最不可能的人，现在就是最可能的人。”易铭看似心不在焉地盯着楼房，却分析得很有条理：“最不经常出现在你们宿舍的人，或者说，礼拜一上午，唯一不在学校里的人，就是‘落月’。”
“你怀疑路离离？”江潭惊愕不已。
“你不怀疑？”易铭反问。
“路离离只是住在姑姑家，而且她是文科生，她应该不懂……不对！”
江潭正在替路离离辩解，脑海中忽然闪过一系列琐琐碎碎的信息——那次逛街，她得知路离离的“住处”离学校很近，距离国泰路地铁站只有两站路的距离，还有那天走进701宿舍，她看到路离离的专业书本几乎全新。
易铭见江潭犹豫，转而问应照：“远程操控，怎么做到？”
“单纯通过技术，很难。”应照回答得严谨：“一般是通过社会工程学方法，也就是心理学、社会学、骗术和计算机技术相结合。例如，黑客往往会在现实中接触目标，收集需要的信息，再在网络上获取对方的信任，使其在放松警惕的情况下上当。”
“社会工程学，就是各种伎俩的综合体嘛。”易铭听了咧嘴一笑：“我还以为，电影里的黑客为了收集信息翻垃圾捡破烂是艺术效果，没想到是真的，这个素材值得记录。不过话说回来，‘落月’怎么用……什么工程学方法监视江潭？”
“办法很多。‘落月’可能会观察江潭使用电子设备的习惯，找出她在哪种情况下会放松戒备。揣测她的心理、推理她设置密码的方式，甚至直接用技术手段行骗，比如给她的设备传送一个虚假的QQ登录框，她很可能不多想，就条件反射地输入密码了。”
“心理、推理、电脑技术……这不正好符合，我们针对‘落月’的人物画像吗？”雅济惊讶地喃喃道。
“我甚至怀疑，‘落月’的经济条件，也和她的黑客身份有关。”应照认真地推测下去：“近期出现了一系列中小型网络诈骗犯罪，公安局发布的新闻都涉及到暗网、雇佣黑客之类的供述。”
听了应照的想法，江潭又回想起一件事：“路离离她，在宿舍里有台式电脑。她明明是一个很讲究的人，那台电脑却蒙了很多灰，一直被布盖着，但是通着电。她离开学校的时候，经常不切断电源，我曾经透过701宿舍的门缝，隐约看到插线板的红光。”
江潭懊恼地心想，她当时应该觉得奇怪的，但路离离的反应总是那么从容，对每个小细节的解释也合理又坦荡，在不知不觉间打消了她的疑心。
“服务器！她在自己的宿舍里搭建服务器。”应照恍有所悟。
易铭忽然又插话：“文豪创作崩溃，我丢了十八万字，也是她做的？”
应照点头：“很可能。”
雅济见易铭扭头就走，连忙问：“你去干什么？”
“找证据！”
被留在原地三个人面面相觑，江潭心想，易铭这仇记得真久，此刻的他恐怕将路离离视作不共戴天的仇人，恨不得向全天下揭发她弄丢他稿子的罪行，让她身败名裂。
“路离离不像是那样的人。”看着趴在远处地上、不知道在做什么的易铭，江潭回想起与路离离相处的种种，忽然百感交集，她轻轻地对雅济说：“我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做这些。”
“只能以后问她了。”雅济叹了一口气，既是安慰江潭，也是表达自己的无奈：“我没有见过她，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她和我一样，我身上没有值得她模仿的东西。”江潭摇摇头。路离离的黑客身份已经太令人惊愕了，而路离离成为“落月”的真实目的，到现在依旧是迷。
雅济正要回话，却看见易铭直起瘦长的身子，大呼小叫地让大家过去看。
证据，居然真的被他发现了。红墙与人行道砖面之间，有一条狭窄的缝隙，从砖缝里生出的顽强杂草很长，它们用茎叶盖住了并不显眼的长缝。
易铭找到了夹在长缝里的东西——曾经出现在“落月”照片中的“禁止鸣笛”的标识牌。
整条凤城路段，真正的“禁止鸣笛”标识牌只有一个，立在江潭窗外的正对面，因为那个位置是学校区域。但照片里的标识牌，是临时树立起来的假货。
易铭和应照搬动标识牌的时候，江潭回身仰望对面的窗户，她从下往上数至七楼，发现七楼正是顶楼。她看不清窗内的情景，却知道事实已经确凿，她不是“落月”，生活在那扇窗户背后的人才是。
或许，江潭应该喜极而泣的，但她心中莫名地泛起一股酸涩，她回过身看时，朋友们已经把那块标识牌扶正，它完全可以以假乱真。
“真的是路离离吗？”江潭最后挣扎一般地问所有人。
“还不知道。”易铭简单又直率地回答了她：“现在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什么？”雅济也被吓了一跳：“今天是礼拜三，路离离应该在家。”
“她不在家，就没人给我们开门，没人给我们开门，我们怎么进去？”易铭的逻辑居然十分通畅。
对于易铭的提议，应照并不反对，于是雅济和江潭勉为其难地跟着他们，穿过马路进入家属院小区。
走在路上，应照问易铭：“你怎么知道牌子在那里？”
“我不知道，就是碰碰运气。”
“你最近运气真的很好。”雅济温然笑道：“看来，宇宙真的会眷顾努力的人。”
易铭听到雅济的夸赞，将嘴角扬得更高，不无炫耀地说：“对了，有一家出版社看上我的小说，就是丢了十八万字的那本。”
“恭喜。”江潭既衷心祝贺，又暗自觉得好笑。
离七层越近，江潭的心情就越忐忑。她把自己藏在一行人最中间的位置，一边上楼梯一边胡思乱想着，如果开门的人果真是路离离，她该说些什么？如果是一个陌生人开门，她又该如何解释？
江潭预想的两种情况都没有发生，门，没有被敲开。易铭起初尚有耐心，三下一组地以指节轻叩，后来便弯腰趴在门上，像一只弯折身子等待猎物的大螳螂，凝神静听里面的动静。
站在稍远处的三人交换眼神，通过易铭的表情，他们明白里面确实没有人。
最后，是雅济拉着大喊“有人在吗”的易铭，让他不要惊扰其他居民，他才不甘心地和大家一起下楼，懊恼地瞧着江潭：“你不是说，她礼拜三一定在家吗？”
“她就是这么告诉我的。”江潭觉得好笑，听易铭这话，七楼住户不在家，反而成了自己的责任。她回易铭一句：“而且，你其实没有那么肯定，住在这里的就是她。”
四人回到在楼下，踌躇是走还是留，一个男人出现在前一栋楼的拐角，正穿过楼侧的小径，往这边走来。
“那个人，有些眼熟。”江潭定定地盯着越来越近的男人，只觉得五官、气质都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来他是谁。
“和路离离有关？”易铭在一旁问。
“是他！”江潭在易铭的提示下，忽然认出了眼前约莫五十岁、相貌端正且姿态挺拔的男人，他曾经出现在路离离展示给大家看的合照上——他是路离离的姑父。
江潭不等同伴们表示，快速地走到即将进入门洞的男人身旁，她首先向他问好：“叔叔好！”
男人鬓发斑白，额上已有细密的皱纹，近看就像胡萝卜接近茎叶的部分。即便如此，他依然五官立体，双眼炯炯有神。路离离说得没错，他是一个很帅的男人。
男人眼中的诧异稍纵即逝，他看清了打招呼的人是一个年轻女孩，表情变得很慈和，他微微颔首，将门拉得大了些，显然把她当作了要进门的住户。
男人不经常在这里生活，所以认不全楼上楼下的邻居们，这和路离离对姑父的描述相符。
“请问您认识路离离吗？我是她的朋友，约好今天来这里找她，可是家里好像没有人。”
“她是我的外甥女。”男人坦然地承认，随后想了一想，才回答江潭：“她今天挺早就出去了，你们之间没有联系吗？”
见江潭摇头，路离离的姑父又说：“这样吧，你先上我们家坐坐，她应该快回来了。”
“啊，她刚才好像联系我了。”江潭拿起手机，为了避免男人转告路离离有一个女孩找过她，江潭把自己的到访掩饰成女生之间的小误会：“原来是我弄错了，谢谢叔叔。”
江潭知道那是一个机会，如果她跟男人上楼，或许可以借机看看仿制的702宿舍，把路离离就是“落月”的证据拍下来。
然而，她拒绝了男人，迅速回到朋友们身边。这是本能性的退缩，她承认。
“怎么样？”雅济见江潭神色有异，关切地问。
“就是她，那个人是她姑父。”江潭言简意赅。
“你刚才不应该自己去问。他认识路离离，可能会把你的样子描述给她。”雅济极少怪罪江潭，这一次却责备她。
“没关系，已经快要结束了。”江潭不以为意。
“你打算怎么办？”应照忽然发问。
“我打算明天回去上课。”江潭说出自己的计划：“我请了一个礼拜的假，室友们应该想不到我会提前返校，明天是礼拜四，她也会回学校。我会当着大家的面，把事情问清楚。”
应照没有当即表态，而是思索片刻，把自己的手机递给江潭：“不要登陆你自己的账号，也不要在群里讨论，她能看到。有事情用我的账号留言，我可以用其他设备查看。”
“我们明天还有一节选修课可以见面，来得及。”江潭虽然这么说，仍然接过应照的手机，放入随身的包中。
关于远程监控的话题，让江潭联想到“玻璃罐子”事件中，失去作用的宿舍楼监控。如果“落月”是路离离，那么她一定是在和江潭一起吃蛋糕的时候，悄悄地捡走了那个空玻璃罐子，监控系统只能留存72小时的录像，恰好删去了11月29日当天的。
如果自己早一些查看监控呢，“落月”会不会暴露呢？江潭推想下去，发现答案仍然是不会——她做不到提早查看监控，因为“落月”发微博的时间很巧妙，那个时候她正在和路离离与单晓筱逛街，即便她发现微博之后立即赶回宿舍楼，也已经是12月2日傍晚，11月29日下午的录像刚刚被清除。
组织那次逛街的人，是路离离。路离离只需要把江潭约出来，再用定时发布之类的技巧更新一条微博，拖住江潭、让她看不到礼拜四下午的监控录像就够了。
因此，江潭提出带上单晓筱一起逛街的时候，路离离表现得毫不介意，甚至十分欢迎。
至于如何放回玻璃罐子，路离离拥有绝对的主动权，在礼拜三上午——这个时间段宿舍七楼的其他女生都有课，她必定回来过，将罐子丢进廖萱已经换好垃圾袋的垃圾篓里，再下楼，进入楼长室清除监控记录，最后故意修改参数，导致监控系统崩溃、无法存储她之后离开宿舍楼时的影像。
“落月”是路离离，确凿无疑。
江潭不再思前想后，低头取出自己的手机，打算最后看一看有什么新消息，就关掉它不再使用。
唯一的消息，是路离离刚才在宿舍群里发出的邀请：“大家明天下午第一节课之后有空吗？我姑姑要给我过生日，请大家来做客。”
单晓筱第一个回复：“二十岁了？恭喜！”
江潭把群消息给易铭他们看，四个人均觉错愕，如果路离离的住处果真和702宿舍相同，她为什么要请室友们去拜访？她完全可以在宿舍楼里庆祝生日，这样的邀约太刻意了。
面对这个意料之外的情况，江潭有些茫然无措，路离离不按常理出牌，打乱了她的思路。江潭却不想错失这个机会，她抬头望着那扇窗户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很想去那里看一看，她必须亲眼看看“冒牌702”是什么样子，她刚才已经错过一次机会了，绝不能再错过一次。
机会，可能是陷阱。江潭决定赌一把，她相信明天确实是路离离的生日，只要宿舍楼七层的女生们都去，就出不了什么事。
“生日快乐！我会准时到。”江潭在回复框里写道。
江潭与朋友们告别之后，想起尚未关闭手机，她解锁屏幕时心念一动，点开多日未碰的微博，刻意地忽视了那些漫天漫地的评论。
私信消息同样泛滥，最新两条竟是“落月”发来的：“两点整，我等你。”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