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的门倏尔关上,那一抹蓝紫色消失在门后。
陈子鸣站在原地,一脸茫然。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兴师问罪就这样被蓝乔三言两语打发了,更可气的是她知道队长的处境以后,竟然还能那么坦然的说自己要工作,看不出任何愧疚。
“她对队长分明就不是真心。”
唐海峰看着站在窗前大喘气的陈子鸣,悄声问肖哲,“这几天是第几遍了?”
肖哲举起两只手,摆了摆,放下说:“第十八遍。”
“疯了疯了。那姑娘到底有什么魔力,一下子弄疯两个男人。”
肖哲看着陈子鸣生气的后脑勺,轻声说:“弄疯一个男人不容易,弄疯一个男孩儿只要不顺着他,就行了。”
“你们说队长怎么就看上她了?”
陈子鸣回头质问坐在屋子里的另外三个人。
他们面面相觑,最后用眼神派出岁数最大的来回答。陈大富也实在想不出,琢磨道:“好看?”
陈子鸣瞄到桌子上的文件就生气,“好看能当饭吃?我们老家的人都说丑妻近地家中宝。”
唐海峰起身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祝你以后家里遍地是宝。”
陈子鸣咬着嘴唇,半晌才说:“我宁愿要个丑的,也不要对我不闻不问的。”
他们正说着,从外面跑来个战士,“你们还在宿舍里聊天,季队在训练场摔了。”
“靠!”
“我就知道,早晚出事。”
“别发牢骚了,快点儿去训练场。”
“毛巾!淡盐水!”
肖哲老成,第一时间拿上需要的东西跑出去。
到了训练场,几个人慌忙刹车,站在一旁,犹豫不前。
季燃不是晕倒,而是五体投地的趴在地上,而且蓝乔就站在他面前,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按着他的背包,两只脚还踩在水带上,压制的某人一动不动。
“这是什么新玩法?”
“副队,我们要不要过去啊?”
肖哲说:“保持有效距离,再观察观察。”
几个人正商量着,蓝乔突然转过头,她叫陈子鸣,“去把你们队长说的转调申请给我拿过来。”
“啊?”
“你不是想你们队长一直趴在地上吧。”
在训练场变成观光团之前,陈子鸣以最快的速度将文件送到蓝乔手里。
季燃低吼道:“不许给她!”
蓝乔跟着声音晃了一下,她埋怨道:“你别激动,我两只脚可都在水带上呢。”
季燃突然收了气,脸憋的通红,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晃倒了蓝乔。
“小陈,我问你一个问题。”
面对现在这个局面,陈子鸣不知所以,本能地点头。
“你们队长每天这样跑五公里,你心疼吗?”
他想了想,还是点头。
“我现在有个办法可以让他停下来,你要不要试试?”
“政委说,队长跑步的时候,他身边多一个人就多跑五公里。”
蓝乔点点头,抬手数了数场边的人,“你觉得再多个五公里,和多二十公里有什么区别吗?”
陈子鸣摇头。
“那你有没有听过‘法不责众’这句话?”
陈子鸣眼睛一亮,立刻倒戈,“我知道了。”
季燃趴在地上,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肖哲他们一块儿过来,蓝乔把水带扯成几段给他们。
“一会儿千万要拦住他,不然我可不能保证下一个负重跑的会不会是你们。”
蓝乔拿着文件出了大门,跟门岗交谈了几句,就向机关楼方向去了。
季燃终于被他们从地上拉起来,但四个人围着他,一动不动。
肖哲问:“她怎么来了?”
季燃擦了擦嘴,反问道:“不是你们通风报信?”
陈子鸣疯狂摇头,几个人也刻意避开眼光。
“可是队长,你怎么摔倒的?”
季燃回忆了一下刚才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的事情,他记得蓝乔问他为什么负重跑,他说训练。蓝乔朝他温柔一笑,“骗我啊。你一个人,训练什么?”
季燃不说话。
她又向前走了两步,“咱俩打个赌,我要是能把你摔倒,你就告诉我这是什么训练?”
季燃身高一八零,体重六十四公斤,加上身上的负重,再看看蓝乔,自然胜券在握,可是应声的好字还没落音,他人已经趴在地上。
蓝乔在他耳边说:“愿赌服输。”
他自然把受罚的事情交代了,然后就成了他们围观的样子。
不过,打死他也不会跟这帮人解释的,除非他这个队长不要面子了。
“中午没吃饱,跑起来低血糖。”
众人信以为真,应声点头。
陈子鸣说:“我现在算是有点儿理解队长为什么喜欢她了。”
季燃累的坐在地上,扯了扯一头的水带,“说来听听。”
“这姑娘胆子真大,我平常自己见政委都哆嗦。你们不觉得刘政委瞪眼睛的时候特别像小时候家里贴的门神吗?”
听陈子鸣说完,季燃突然像打了鸡血一样从地上跳起来,“快帮我把身上的东西卸一卸。”
他们几个安慰道:“你不用担心,政委不会把民间人士怎么样的。”
季燃嘴上不说,但是心里担心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他怕蓝乔控制不好自己,万一双方对峙起来,她一激动给政委也来个过肩摔,说不定就把他下一个十年跟着摔进去了,那他们俩的关系就真是遥遥无期了。
想到这,他不禁催促道:“快点快点。”
季燃跑到机关楼的时候,正好看到政委送蓝乔出来,两个人都笑意盈盈,见气氛如此融洽,他倒是松了口气。
“季燃。”
刘育竹叫他。
“到!”
季燃跑过去。
刘育竹说:“带蓝乔去看看李刚。”
“啊?”
“啊什么。是不是还想跑五公里?”
季燃敬了个礼,回道:“我这就去开车。”
分别前,刘育竹还和蓝乔握了手,像两个领导会晤那样。
车开出消防队生活区的时候,季燃都还不太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切,忍不住问蓝乔,“你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
“和刘叔谈这件事,他还没有生气。”
“很难吗?”蓝乔说:“我就是把你的转调申请直接扔到了垃圾桶里,然后,请他给我一个有说服力的理由。毕竟,我听说政委是最讲道理,讲原则的,怎么会无端端不爱惜他一手栽培起来的人。”
季燃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讲真的,你不去做机关工作,真是浪费。”
“有吗?可他说到底也没告诉我李刚是谁,只说是因为这个人的存在,他不得不这样做。至于原因,等我见到他就明白了。”
季燃说:“快到了。”
蓝乔看看周围,城市正在离他们远去,倒是眼前的山越来越近。
没多久,他们到了粟坡烈士陵园,目之所及全是石碑,还保持着烈士们生前的习惯,从半山腰整整齐齐排到山下。
冷风从山坡上吹下来,灌进蓝乔的身体,她好像被掏空了般,迈开步子,突然脚下一软,差点儿滑倒。
季燃拉住她的手,冰冰凉。
“等我一下。”
他跑回车里拿了件外套披到蓝乔身上。
两个人沿着石阶走了好久,终于在最上面找到了“那个原因”——李刚。
只不过,他不是蓝乔想象中活生生的人。
他躺在石造的墓地里,一尺见方。
大理石刻的墓碑上,贴着一张半身黑白照片,身上还穿着八十年代的老军装,橄榄绿的衣服在照片中变成青黑色,红肩章则反着白光,大檐帽下,一张稍显稚嫩的脸,面目清秀,眼睛细长,眼神里满是希望。
“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是高考填志愿的前一天,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天还没亮,站在这里看都看不出去,山风从西边吹过来,耳边全是啸鸣,我爸在我前面,头也不回,着急的就像去见一个他等了很久的老朋友,我在后面也不敢回头,一回头,全是墓地,再加上那风声,说实话,挺瘆人的。”
“他们是战友?”
“他和我爸,还有刘政委当年都是消防兵,八四年的时候远南最大的化工厂着火了,全市的消防都去支援,他们三个在一个小组,执行抢救国家财产的任务,就是要强行进入指定位置的火场,后来李叔在角落发现化学制品,那会儿跑已经来不及了,他就一个人抱着那堆东西,冲进了另一片区域,我爸说爆炸的时候,只看到了火,砰的一下,什么都没了,这下面埋的还是他生前的旧军装。我家里现在还留着那天的报纸,我记得很清楚,只有一句话:八四年九月二十一日,远南化工厂大火,损失惨重,跟着是一排名字,李叔在上面。”
蓝乔看到墓碑上的生卒年,一九六四到一九八四,“好年轻啊。”
季燃说:“二十岁。我从山下上来,一站在这,我爸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李叔,比你大两岁’。十年过去了,现在,我倒是比他大了。”
听着季燃的话,蓝乔心底荒凉。
没有什么比年轻更好,也没有什么比牺牲更重。在所有的较量中,除了时间没什么能撑得起以生命为砝码的天平。
一个年轻人用死换来了时间的永恒,他躺在这里,将永远二十岁。
烈士两个字紧跟在李刚名字后面,伟大吗?
蓝乔心中一阵酸楚。
生命啊,竟轻的有些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