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风在蓝乔家小坐了会儿,她去厨房给他煮了碗泡面。
热腾腾的白烟蒙住了厨房的玻璃,蓝乔看着不知为何竟想起那天和季燃分手的场景。那天便利店的玻璃上一面是雨点,一面是雾气,那时候,她特想去摸一摸那玻璃,想知道它到底是冷的,还是热的。
但她没敢伸手,因为当时她的心已经够冷了。
“锅。”
顾风闻到焦味,跑到厨房,拉开蓝乔,关了火。
锅里只剩下一点儿水,泡软的面饼干巴巴的粘着锅壁,飘出一股子糊味。
“我给你重做一份。”
说着,蓝乔就要将面条倒掉。
顾风拦住说:“算了,就它吧。晚一点还有事。”
蓝乔找了个汤碗,把干的汤面倒进去。
“幸亏当时你拒绝了我,不然我以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顾风端着面在餐桌旁坐下,“我现在还真有点儿同情你未来的老公。”
蓝乔笑了,“彼此彼此。我也很同情你未来的老婆,《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
“年轻轻的小姑娘,还能再老派点儿吗?”
顾风吃了口面,咸的皱了下眉。
蓝乔问:“要不要加点水?”
他转头看到地上的矿泉水,二话没说直接拧开倒了半瓶。
“你就不能等我把它烧开?”
“在队里这些年早都吃习惯了,没那么多讲究。”
看他狼吞虎咽吃光那碗面,蓝乔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
“你是几天没吃饭了,这么难吃的东西也吃得完。”
顾风挠挠头,“蹲点嘛,凑合一口就行。”
“你啊,什么时候把自己的身体折腾坏了,什么时候就后悔了。”
顾风说:“我不后悔。”
“行。你不后悔。”蓝乔递给他一瓶水,“走吧。”
出门前,顾风问她,“明年还能来喝水吗?”
蓝乔说:“不一定。”
顾风点点头。
“对了,关于师傅的身份。”
“我知道。”蓝乔说:“在你们不恢复他的档案之前,我和我妈是不会乱说的。再说,对于我们,也没必要。”
“我现在有点儿后悔了。”
“后悔什么?”
顾风摇头,“没什么。结婚记得通知队里,我们给你组个最强陪嫁团。”
蓝乔笑笑说:“谢了。你们的热情还是留着保家卫国吧。”
顾风也笑了,他说:“走了。”
“注意安全。”
说不上为什么,蓝乔和季燃认识的时间并没有很长,但所有人都认为他们会结婚,包括他们自己。
所以,季燃在手机上给她备注的是“老婆”。
而蓝乔的自然不必多说。
“乘务长,你老公的电话哦。”
蓝乔从洗手间出来,接过电话。
“我明天上午九点起飞,到远南大概半夜两点。”
“我去接你。”
“不要,太晚了。开车不安全,我打算和同事在机场附近的酒店休息一个晚上,隔天还要飞。”
“累不累?”
“还好吧。”
“飞累了就回来,我这呢,有停机坪。”
“这么厉害?”
“谁让我爱上一个空姐呢。”
“幸好我只是个空姐,要是个登山运动员,你岂不是要建一座珠穆朗玛峰。”
季燃说:“那个不用,我就是。”
蓝乔脸颊泛红,转过身,背对同事。
季燃问她隔天飞哪里。
蓝乔说:“你不要再追踪我的航线了。再有两个星期就是农历年,有时间回家陪陪叔叔阿姨。”
“还没进门就这么贤惠?”
“你再乱说我就挂电话了。”
“害羞了?”
“我真的挂了。”
“别别别。”季燃说:“我错了。忙了一天,好不容易通上电话,一会儿不知道还有没有警情,再说一会儿。”
“那你跟我讲讲今天都干嘛了。”
“你真的想听?”
对于季燃的工作,蓝乔左思右想,她虽然担心,但一味回避也不是办法。与其两个人总是小心翼翼的岔开和季燃工作有关的话题,倒不如试着接受它。
“你说吧。”
“刚才去一个独居老人家里救了只狗。”
“然后呢?”
“狗头卡在防盗窗中间,邻居报的警。”
“邻居报警,老人不在家吗?”
“他在,也不在。”
蓝乔琢磨他话里的意思,问道:“老人行动不便?”
“恩。算是吧。”隔了几秒钟,季燃才说:“他脑出血,在家里去世了。”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蓝乔的意料,她一度想要说什么,但最后都变成了对生命流逝的无奈,她轻叹了口气,问:“联系上他家人了吗?”
“没有。邻居说十几年前他和老伴搬过来,一直就是两个人,没人来看过他们。后来,他老伴去世了,他就养了那只狗。”
“那他后世?”
“居委会和邻居一起料理。”
蓝乔听得仔细,电话里传来狗的叫声。
“你把狗带回队里了?”
“恩。他们原本打算把狗送去救助站。”
蓝乔说:“我明白。对老人家而言,最放心不下的可能就是它了。”
“我能做的好像也只有这么多。”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只是,拯救世界是超人的事。”
“也对。”季燃说:“消防员当久了,有时就忘记自己也是血肉之躯的普通人。”
“你不普通,起码对我来说很特别。”
听到蓝乔的话,季燃长长的舒了口气。
一个上午,从那个独居老人家出来以后,他的心口仿佛压了一块儿巨石,那种平静的,毫无波澜的死亡,和他以往的经历大不相同。
从前那些山崩地裂,水深火。热的挣扎虽然痛心,但那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生死一瞬,有时快到让人来不及反应。
今天不同,老人平静的倒在那里,仿佛睡着了一般,他上前想要叫醒睡梦中的人,伸过手触摸的却是冰冰凉的身体。
那种触感从他指尖一直钻到心里,让他不由得寒颤。
死亡,是件极其冷酷的事。
“蓝乔,你愿意多年以后和我一起去面对必将发生的死亡吗?”
“我愿意。”
“会不会害怕啊?”
“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就不怕。”
季燃笑了,“放心,我一直都在。”
消防警铃又响了,电话还在通话中,蓝乔知道另一端的人早已经离开去执行任务,但她还是自顾自的说道:“放心,我也一直都在。”
从纽约直飞回远南的航班在机组人员登机之前,临时接到换人通知,上头并没给蓝乔一个理由,传达过来的时候更像是命令。
“好久不见,乘务长。”
白文苑拉着行李箱走过来,春风得意。
蓝乔挂断电话,没看她,只问:“飞行守则不需要我再强调了吧?”
大家点头,“不用。”
“那好,出发。”
蓝乔在机舱里清点人数,白文苑跟在她身后分发读物。
她问:“没想到是我吧?”
蓝乔说:“除了你,还能有谁?”
“猜到了?原来你不傻啊。”
蓝乔停了一下,帮忙将乘客的行李放到行李架上。
“谢谢。”
“不客气。”
她继续向前走,白文苑倒是不怕自讨没趣,不甘心的跟过去。
“你说你这么聪明,怎么不好好想想原来顺风顺水的工作,为什么会突然之间一路坎坷?”
蓝乔在第二十三排当中停下,转过身,足足看了白文苑半分钟,才说:“你如果不是很了解乘务员的飞行守则,我可以帮你重新学习一下。”
白文苑笑了,她在蓝乔耳边说:“我是好心提醒你,别得罪那些你得罪不起的人。乘务长。”
蓝乔身边靠过道的女孩儿抬了抬手,“你好,可以帮我拿条毯子吗?”
白文苑应声离开。
蓝乔转身浅笑,向女孩儿投去感激的目光。
“不客气。”
女孩儿一笑脸上还有酒窝,乖巧可爱。
起飞没多久,两舱乘务员过来说:“乘务长,二十三排的女孩儿想要升舱。”
蓝乔正在备餐区给小朋友热奶,默默在心里过滤了一遍头等舱乘客的入座信息,“虽然有空位,但国际航班不是补差价就能升舱。这样,你让她稍等一下。我这边忙完就去处理。”
乘客叮嘱过,热奶的水温要保持在四十度,奶瓶从温水里拿出来的时候,蓝乔滴了一滴在手背上,温度刚好。
安排完头等舱事宜,她去到经济舱。
“女士您好。”
女孩儿抬起头,脸色难看。
她悄悄问:“我现在升舱可以吗?”
蓝乔看了看她旁边的乘客,体型较大,虽然人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但有一部分肉已经从缝隙中漏到旁边,女孩儿本身又瘦又小,整个人被逼到座椅的一角。
女孩儿似乎也知道航空公司的规则,国际航班,除非商务舱,不然没法直接从经济舱直升头等舱。
她接着说:“你们可以查我的里程。”
蓝乔拍拍她的肩,轻声问:“刚才乘务员说您是有哪里不舒服,对吗?”
女孩儿看上去就古灵精怪,眨眼的工夫就明白蓝乔的用意,立马捂着肚子哼哼道:“我肚子好疼啊。”
说着,眼睛里竟然挤出豆大两滴泪。
看她演的逼真,蓝乔在心里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配合的安慰道:“我让乘务员给您倒杯温水,您稍等,我去安排。”
她咬着嘴唇,勉强点头。
蓝乔见她没有缓和的意思,便伸手说:“里程卡。”
她眨眨眼,有气无力地说:“在我包里。”
乘务员给她送完水,跑到前面问蓝乔,“乘务长,我看那姑娘疼得挺厉害的。不会影响咱们飞行吧?”
“没事,女孩子嘛,估计是生理期。”
乘务员点头,瞄了眼乘客信息。
“季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