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传来声音,打破了餐桌上凝重的氛围。第一个起身的是季燃,蓝乔伸手想要拉他一下,打算和他一起,不成想,他的手轻易的撇开了。
“没事吧?”
季燃扶着许芳站起来,玻璃罐碎了一地。
许芳说:“没事,我就是想拿颗糖,没想到手滑。”
“我来。”
季燃把许芳安顿到一旁,自己蹲下去从一地的碎玻璃里往外捡巧克力。
蓝乔过去说:“我帮你。”
他抓着她的手,停了一下,跟着甩开,说:“我自己可以。”
那声音很低,没有半点往日的温柔,蓝乔的心好像也被狠狠的抽了一下。
等都收拾好,他剥了一颗巧克力送到许芳嘴里,许芳笑着说:“这东西就是先苦后甜,怪好吃的。”
季燃站在她面前,除了他,没人看到许芳眼里落下的泪,季燃抬手给她擦了一下,他说:“等这些吃光了,我再给你买。”
这声音温柔的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仿佛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是虚幻的,只有此刻,在那玻璃罐碎了以后才是真实的。
安欣将蓝狄的身份和盘托出,气氛急转直下,尽管大家还维持着体面,但没人是演员,所有的不适从点滴中就能窥见。
重回到餐桌上,之前话最多的闵月突然变得安静,季明礼和闵铮几次想要说话,但话到嘴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季燃呢,蓝乔觉得他突然变得很冷静,就像一个久久沉溺于自己世界里的病人突然醒来,那种自持是尽可能的和过去划清界限。
“时间不早了,我也该走了。”
“妈。”
蓝乔叫住她,安欣回头问:“你要和我一起吗?”
季燃就在蓝乔旁边,她想只要他开口,刚刚所发生的一切,就算她抛弃自尊和骄傲也要留下来。
他说:“我送你们回去。”
蓝乔一直紧握的手突然松开了,她用了一种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反应的声音,说:“我们可以自己回去。”
她往前走,头也没回。
安欣拉着她,停在门口,对闵铮和季明礼,说:“谢谢你们的款待。”
“季燃。”这是安欣第一次叫他,语气却不若往常那么轻松,甚至严肃的让人觉得她是在课上点名,“我和小乔有话要说,我想你家里也一样,不必送了。”
安欣外表看着温温柔柔,骨子里硬的很,蓝乔这点完全随了她。
母女二人互相搀扶着,离开了季燃的家。
“这么大的院子,不回头看看?”
蓝乔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
安欣知道女儿倔强,这时候劝她无异于火上浇油,倒不如安安静静等火苗小了,熄了,再来说明白。
“顾风去看过他了?”
“恩。爸爸生日的时候,他去了。”
“我相信会有那么一天的。”
此刻,蓝乔的脑子有些乱,她不知道安欣说的会有那么一天,是父亲身份大白于天下的那一天,还是自己和季燃的那一天。
但是不管哪一天,现在对于蓝乔来说,都有些遥远。就好像她现在虽然走在母亲身边,却觉得很孤独。这种孤独是一个人站在山巅之上,夜空之下,不管头脑里有多少思绪,耳边只有无尽的山风,呼啸而过。
她们沉默着走了很远,终于在路的尽头看到一辆出租车,从西城别院回到安欣的筒子楼,出租车司机打量着这对母女好久。
“要不要留下来?”
“不影响你休息吗?”
安欣说:“影响。可是这样让你一个人回去,我这个当妈的于心不忍。”
“放心好了,我没事。”蓝乔说:“妈,对不起。今天让你难堪了。”
“难堪?人家好吃好喝的招待我,何来难堪一说?至于其他,别人有所顾忌也是正常。要是他们嘻嘻哈哈的接受,我反倒觉得这家人有问题。”安欣送蓝乔出门,临别前,她说:“但是不管你如何打算,有一句话你要记得,你的幸福只和你自己有关。”
“妈妈,我爱你。”
安欣抱着蓝乔,拍拍她,说:“回去吧。说不定有人已经在家里等你了。”
回家的路上,蓝乔特意走到公交站去等车,她急着回家,却又怕家里没人,她想给季燃多一点时间,也给自己多一点机会。公交车走一站停一站,无形中将原本的路程拉长,到终点,她又一步一步往回走,用脚丈量出更远的距离,更多的时间。
终于,她跋山涉水的回到家。
家里漆黑一片,四下寂静。
她靠着玄关,手触着开关,一下开,一下关,客厅的玻璃上映出她的影子,一下有,一下无。
父亲的身份,她不能说。
因为当年那场激战混乱不堪,金孔雀幕后老板并没有被抓到,听说那日他趁乱沿着后山一条险路逃走,顾风他们到现在还在追踪。所以,只要“老板”在外面一天,蓝狄的身份就要掩藏一天,这既是对她们母女的保护,也是对现有卧底人员的保护。
已经有太多人,因为这件事而失去生命了。
蓝乔不知道这背后还有多少个家庭和他们一样,从完整到被打碎。可要如何跟季燃解释呢?给不出理由,却又希望他信任,世上最难的事大抵如此。
灯,又一次被她关上。
黑暗中,她看到对面大楼照进来的光,顺着那光,她一直走到阳台。大理石地面沁出夜的凉,冰冷顺着她光溜溜的两只脚直抵心口。
她抚了抚,那里疼的发慌。
晚上的月亮被云挡住,光透不出来,一如蓝乔心中憋闷,喘不过气。远南要变天了,她听到远处滚来的惊雷,风一过,萧萧瑟瑟。
夜里,她被闪电晃醒。
醒来时才发现卧室里有一扇窗开着,豆大的雨点被风吹进来先是落在窗帘上,后来窗帘吸满了水,它们又顺着窗沿淌了一地。
蓝乔起身去关窗,踩在水上,不小心摔了一跤。
等她站起来,顶着风将窗关好,一道玫瑰色的光在黑云中裂开,仿佛要将天空撕碎,跟着一声响雷砸在地上,蓝乔感觉大地都在颤抖。她下意识去抓扶手,才发现原来颤抖的是自己。
卧室的地板上积了好多水,她去洗手间拿来一只盆和一个抹布,跪在地上将水擦干。手触到冰凉的雨水时,她忽然想起在季燃家的那晚,他不小心把水洒到了地上,然后一遍一遍擦地板的样子,执着又可爱,让人忍不住想笑。
笑着笑着,一滴水落在了刚擦过的地方。
蓝乔摸了摸脸,手上一片湿润。
近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她好像忽然爱哭起来。
蓝乔抿着嘴,硬是将泪咽了回去。
等她将地上的水清理干净,天已经蒙蒙亮。雨,比夜里的时候小了。只是还不见太阳,也不见季燃。
一整夜,她都拿着手机,一直到早上,电池耗光最后一点电量,她才不得不放它去充电。起身时,小腹隐隐作痛。
起初,蓝乔并没当回事。她以为是正常的生理期疼痛。直到痛感逐渐加重,她连着吃了两片止痛药也没有丝毫缓解。
此时,她才意识到床头的日历已经有很多天没有翻过了,老早前已经过了她生理期的日子。从前飞行的时候,因为作息和工作环境的原因,生理期不正常是常有的事,所以她并不在意。可自从转岗以后,紊乱的生理现象已经回归正常。
她坐在地上拿着日历,将过去的日子一页一页撕掉,散落了一地。
“季燃,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阳台上,闵月紧贴着栏杆,迎面来的风吹动她身上的衬衫,显得格外单薄。
季燃抽着烟,不说话。
她问:“还要继续?”
他不看她,手伸到黑夜中,说:“要下雨了。”
“下雨。”闵月冷笑了一声,“你别忘了你答应过许远的事情,你要照顾他妈妈的后半生。”
“我也许诺了蓝乔,自己的一辈子。”
“你忘了许远是因为什么牺牲的?”闵月态度强硬,她几乎用尽所有力气,说出“金孔雀”三个字。
“只要蓝乔在这个家里,许阿姨不会忘,我也不会忘。”
“就算她不在,你们就能忘了吗?”
“季燃!”闵月喝止道:“如果她父亲不是蓝狄,不是同一时间在那个该死的地方工作,我们对许远是怀念。现在她出现,对我们来说是伤害。你难道真的忍心看许阿姨强颜欢笑?还是你有信心让我们原谅那段过往?”
“要怎么样,”季燃问:“要怎么样,你们才能接受她?”
闵月说:“除非许远活过来。”
“许远的事情和蓝乔无关。”
“和她父亲有关,这就足够了。”
季燃说:“她父亲只是在那儿工作过。”
“你不要再骗自己了。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如果你心里没有结论,现在恐怕早就追着蓝乔跑了。”
闵月一语中的,季燃手中的烟灰抖落大半,他确实有自己猜测,但他更多的是生气。他气蓝乔为什么不早点告诉自己这些事情。如果他早一点知道,事情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无法转圜。
一夜风雨骤来,他疲累的像一条流浪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