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乔还是低着头，眼睛盯着季燃的脚尖，他裤脚蹭了墙灰，落着粉皮子，“季燃，你告诉我，我们该怎么办？”
她的声音很轻，在风吹过的地方留下叹息。
季燃站在她面前，一动不动，只有背在身后的手，握成了拳头。
“队长。”陈子鸣拿来药箱，放到车上，怏怏道：“没什么事，我去楼上帮忙。”
季燃恩了一声，弯腰将药箱打开。
蓝乔胳膊上有擦伤，是刚才拉她的警官不小心弄的。当时，季燃恨不能一脚把那个人踹下去。
“我先用酒精消毒，疼就说话。”
蓝乔点头。
酒精棉刚碰到蓝乔的胳膊，她缩了一下脖子，季燃立马停下来，问：“疼吗？”
“不疼，就是有点儿凉。”
季燃拿着酒精棉往自己的手背上试了试，风一吹，凉意渗到皮肤里。
他一边给蓝乔擦伤口，一边说：“自从你走到我心里，就再也没出去过。如果你也是，就点点头。”
许是被酒精的味道熏醉了，蓝乔不自觉的点着头。
季燃说：“我不管你担心什么，剩下的交给我。”
“我担心你。”
季燃给她涂了药水，一直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他说：“蓝乔，你听好了，我不管你周围的风景有多好，从现在开始你哪里都不准去，就在原地等我，等我走向你。”
“你真的会来吗？”
“会！”
蓝乔抬头说：“那我等你。”
她眼睛亮得像一面镜子，映着蓝天白云，映着绿树微风，映着眼前人。
季燃拉起她的手，他手心还是一样，既温柔又粗糙，像把带刺的软刀剌着蓝乔的心，又疼，又痒。
“这淤青是怎么弄的？看着不像新伤。”
蓝乔转过手背，想起那天和李明熙一块儿飞行时的插曲，说：“飞机上有个醉鬼，非缠着空乘人员要电话号码。”
季燃立刻问：“身份信息登机的时候都有留吧？”
“你干嘛？”
“警务人员还没撤，一定能帮我找到他。”
“你疯了。警察是给你干这个的？”
“不给我干，下次就让他们自己从顶楼往下吊绳子。”
蓝乔推了他一下，“我不希望有下次。”
“我也一样，不希望有下次。”季燃咬牙道：“还有，千万别让我知道他是谁。”
“什么啊？人家要的也不是我的联系方式。我自知没到万人迷恋的程度。”看着已经快好的瘀痕，蓝乔笑着说：“放心，他也没讨到便宜。我把他扔进了厕所里。然后，他倒栽葱似的把头扎进了马桶里。你能想象……”
两个人正聊得火。热，突然从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叫着蓝乔的名字。她转过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李凯？”蓝乔从消防车上跳下来，“我去打个招呼。”
季燃问：“熟人？”
蓝乔说：“前男友。”
季燃转身想要拉住她，不料蓝乔快走了几步，兔子似的从他手边逃脱。
李凯说：“我还以为只有在飞机上才能遇到你，没想到我们的缘分还挺特别的，竟然在这里也能碰到。”
蓝乔注意到他胸前的照相机，恍然大悟，她和季燃刚从楼里出来的时候，遇见的记者就是李凯。
她不解，“你来这里采新闻？”
李凯点头，“现在社会新闻不好做，碎片化分散了人们的注意力，无法集中就没法做深度，所以人人都在找爆点。这种新闻明天肯定能上头条。”
“可这涉及到别人的隐私啊。如果我没记错，你们以前有堂课叫新闻伦理？”
李凯笑了，“现在通讯这么发达，人人都乐于谈论自媒体时代，我们还算好的，播出的时候起码会给当事人打马赛克，他们呢？”
蓝乔注意到围观的人群在慢慢散开，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手机，彼此热络，交头接耳，他们正热切的回味着刚才那场跳楼大戏，手机里的视频发到网上，说不定发布人也会跟着爆红，获得高关注度，高点击率。
然后，随之而来的是猎奇的心态和足够消遣的财富。
蓝乔冷眼旁观只感觉一阵心寒，替林清清心寒，替现场的工作人员心寒，替冒死营救的季燃心寒，也替自己心寒。
他们无一例都外成了视频中的参与者。
“这样还有意义吗？”
李凯说：“有什么意义。对我最大的意义就是在这里遇见你。毕业以后，我和同学打听过你，他们说你去了航空公司。说实话，我挺意外的。我到现在还记得你当时在解剖实验室的样子，对着一堆泡在福尔马林里的肢体吃饭，挺性感的。”
“你这口味……”蓝乔觉得继续说下去好像在调情，转而说：“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是吗？现在想起来，我觉得好像就发生在昨天。”
蓝乔察觉到话题陷入到不可避免的重逢尴尬中，着实后悔刚才没有慢一点，好让季燃牢牢抓住自己的手。
此刻，她只想快点儿结束。
“再见。”
“你今晚有空吗？我们一起吃个饭。”
“不好意思，我今晚要飞古安。”
说完，蓝乔转身开溜。
李凯再一次叫住她，“后来，我每次出行都坐你们航空公司的航班。但是从来没遇见过你。”
蓝乔看到季燃站在不远的地方，背靠着消防车，身上松松散散，只有眼睛犀利的盯着李凯，仿佛要将此人生吞活剥就地正法。
她心里一慌，嘴上条件反射道：“欢迎你下次选乘远南航空啊。”
直到逃走，她脑子里想得都是怎样快点儿离开是非之地，免得溅自己一身血，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和前任的结束语有多糟糕。
“去哪儿啊？”
季燃跟在她身后问。
“上班。我晚上要飞古安。”
“走那么快。”季燃拉住她，“上班的路在那边。”
蓝乔转过身，季燃挡在她面前，笑说：“逗你的，你走的是对的。”
“无聊。”
季燃问：“不走了？”
蓝乔说：“走。不过，你先走。”
“我不着急。”
蓝乔被他逗急了，转过身，大步流星往前走，季燃不慌不忙跟在后面，放羊似的。
“你刚说那人是你前男友？”
“对。怎么样？”
“那我呢？”
蓝乔忽然停了下来。
她错了，李凯是她大学时候的男朋友，排下来季燃是第二个，他才该是那个名副其实的“前男友”。
可蓝乔好像从始至终都没有把他归到那一类。
“你也是。”
“好哇，看你样子单单纯纯的竟然不学好，脚踏两只船。”
“我没有。”
“那我和他究竟谁才是前男友？”
“他。”
季燃栖身到蓝乔耳边，“这么说，我还是现任喽。”
蓝乔脸上一热，“谁要跟你玩这么无聊的文字游戏。”
她抬手准备推开他，不成想反被他抱到怀里，一辆摩托车“嗖”的一声从蓝乔身边呼啸而过。风吹的季燃外套鼓起来，他用身体护住了蓝乔。
她整个人蜷缩在季燃怀里，两个人的距离从线到面变成了点对点，两颗心在尘土飞扬的街道里砰砰的跳着。
季燃滚烫的手心抚过她的脖颈，皱紧的眉毛下那双眼睛充斥着渴望已久的目光，他看着蓝乔，心中翻腾起的欲。望像星星坠入海面，在寂静处迸发嘹亮的声响。
然后，不由分说吞没一切。
他的呼吸越来越近，蓝乔无处可躲。
“啊。”
季燃突然面目狰狞，痛的呲牙咧嘴。
蓝乔踮起脚，“我说等你，就只是等你，剩下的以观后效。”
她笑着后退一步，脚尖离开了季燃的脚背，他强装镇定，琢磨着蓝乔脸上的小得意，不禁跟着笑了。
“疼吗？”
季燃踢开脚边的石子，咬牙说：“不疼。”
“还玩儿吗？”
“我这个人固执得很，玩游戏不通关，心里会难受。”
蓝乔点头，“行，那你慢慢打怪，升级，我去上班了。”
季燃说：“我送你。”
看看他身上的工作服，蓝乔反问道：“走得开？”
穿制服的人，肩上又扛星，总比普通人多了些责任，这种责任常常会让他们身不由己，蓝乔并非存心为难，她说过会等他走过来，就一定会等，但她不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麻痹自己，也给季燃无谓的希望。
她笑着说：“再见。”
季燃拽着她胳膊，“你等我两分钟。”
说完，他疯了似的往回跑，肖哲他们等在那儿已经有段时间了，见季燃回来大家收好东西准备回队里。
“帮我请个假。”季燃抓着肖哲的手看了看时间，“三个小时。三个小时以后，我准时回队里。”
“年底人员安全大检查，领导说一律不准外出。请假，免谈。”
季燃回头看到等在路边的蓝乔，心里一软，“大队长问起来，就说是政委批过的。有什么事，我回去处理。”
说完，他又跑回去找蓝乔。
他们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开往机场方向。
不管天上有多少架飞机在飞，机场就在那里，守着那些飞机的来来回回，起起落落，就像季燃，站在玻璃前，看着蓝乔的航班起飞，然后对着慢慢远去的机翼挥手告别。
那抹橙色，霞光似的将傍晚的机场点亮。
出了航站楼，季燃看到单位的公务车，肖哲从上面下来，神色慌张。
“领导说要是四十分钟之内还见不到你，就让你去碎纸机里找调动申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