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长?”
肖哲低声说:“是政委。”
季燃眼光陡然深沉没入黑夜,脸上虽未露一丝慌张,但肖哲明白事情严重了。
两人迅速上车。
肖哲没将车开回车队,而是绕道先回了消防大队。明明是休息时间,队里却安静的像一个空盒子,平时热闹的球场,此刻连个人影都没有。
夜幕让喧闹闭上了嘴,沉默如同黑夜笼罩着。
车子的近光灯尽头站着一个人,那束光晃得他的肩章发亮。
“政委。”
季燃下了车,跑过去敬礼。
刘育竹手里拿着文件夹,两只眼睛瞪着季燃,喉头一动,吼道:“你什么时候学会欺上瞒下这一套?要不是今天常委会上讨论,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告诉你爸?”
文件摔在他身上,散了一地。
“捡起来!”刘育竹声嘶力竭。
他的声音越大,回音就越响,但整栋楼都门窗紧闭,没人敢趴窗偷听偷看。
季燃蹲在地上将转调申请一页页捡起来。
“我在一线干了七年,还他一条命还不够吗?”
“我和你爸在坟前立过誓。”
季燃站起来,掸去转调申请上的土,苦笑道:“刘子建明年就毕业了。”
刘子建,刘育竹的儿子,他和季燃一样,从没出生之前就有注定相同的命运。
“他一样要来消防,要来一线,这就是父债子还!”
“你们欠的命,我们来还?真是公平。”
“公平?”刘育竹向前走了两步,中年人的沧桑立刻浮现在他脸上,让人惋惜,时间在他们身上好像一下子就过了,他对季燃说:“让我告诉你什么是公平,如果当年不是李刚,躺在墓地里的就是我和你爸,我们没了,还会有你们?一个人还十年,这就是公平。你的转调申请我不会签字。”
说完,刘育竹转身离开。
“刘叔,我真的喜欢她,不想让她每天提心吊胆。”
“就剩三年了,叔给你记着呢。”刘育竹转头说:“没出息。想让她放心,把技能练好比什么都强,要是真的遇到危险还能跑得快些。三区队,少校季燃。”
“到!”
“全副武装,水带负重五公里。”
只要不脱下这身衣服,季燃就还是刘育竹的兵,军令如山,他要做的只有执行,“是!”这一声从胸膛里发出的吼声震开了楼里的大门。
大队长从楼上跑下来,拦下刘育竹。
“政委,他们白天刚执行完任务,全副武装再加上水带总共有六十斤,累坏了明天还怎么出勤?”
“你的兵就这么金贵?”刘育竹把炮火对准了大队长,“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年底大检查,不准有人请假,别人都回队了,他是怎么回事?”
“他。”大队长看了眼季燃,说:“是我让他执行别的任务去了。”
“好,你的兵你来管。从今天开始,每天下午五点,你看着他负重五公里。”
“那什么时候结束啊?”
“跑完就结束。”
“跑完?什么时候算跑完?”
刘育竹笑了,“你问我?”
“我……”
“去问他,什么时候累了,没心思想别的,什么时候停。大队长分管纪律,我分管思想工作,这个分工没问题吧?”
大队长回头看季燃,他人已经跑到消防车库穿衣服去了。
刘育竹刚离开,楼上的灯陆续亮起来,肖哲他们中队跑到楼下,季燃已经全副武装背着水带在训练场跑步。
大队长跟着他一块儿,边跑边说:“你跟政委认个错,回头把申请当着他面碎掉,这事就过了。”
季燃问:“大队长,你拿秒表了吗?我这也挺沉的,白跑就可惜了。”
“你小子,怎么这么犟。”
季燃笑了,稍微加速把他落在身后。
陈大富说:“队长真是魔怔了。”
陈子鸣气到鼓起腮帮子,硬声道:“红颜祸水!碰到那女的,准没好事。”
唐海峰噗嗤一声乐了,“这种坏事,能碰上也是运气。我什么时候也能这样可歌可泣一回。嫉妒啊,嫉妒。”
肖哲手里拿着秒表,回头问:“你也想试试?”
唐海峰说:“你还别激我,人不疯狂枉少年。哥当年也不是没疯过。不过,也是难为咱们队长了,到这把年纪才想起来为爱疯狂。”
陈子鸣嗤之以鼻,“我看队长就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人家要是知道他没转成岗,肯定吹。”
唐海峰琢磨道:“不一定。”
陈子鸣问:“你不信?”
“打赌?”
“赌就赌。”
陈大富在一旁默默举起手,“一百。我赌他俩不成。”
陈子鸣笑了,顿时有了信心,仰头说:“看到没,这是人民的决定。”
二比一,眼见自己处于劣势,唐海峰问肖哲,“你呢?”
“无聊。”
“没问你这个。”
肖哲举起一个手指头,说:“不成。”
“行!”
为了抗议对方压倒性的胜利,黑暗中,唐海峰伸出五个手指。
“你下血本了。”陈大富惊愕道:“五百块。”
唐海峰笑了,“五十。我赌他俩成。”
“切!”陈子鸣嘀咕着:“我还以为你多有信心呢。”
“你懂什么,我这叫四两拨千斤。你们就等着输吧。”
说完,唐海峰转身上楼。
肖哲叫他,“你去哪儿?”
“回宿舍穿衣服。大冬天穿个裤衩站外面,你们不冷啊?”
刘政委前脚出了消防队,他们后脚就跑了下来,穿的还是在宿舍里那一身。三个人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训练短裤,一阵风过,腿毛都跟着瑟瑟发抖。
陈大富和陈子鸣也跑回去,肖哲去找大队长。
大队长说:“还是你讲究。”
肖哲尴尬道:“报告大队长,我们队长已经跑了二点五公里。这是计时器。”
他把秒表交给大队长,转身跑回宿舍楼。
“季燃,看你把他们惯的,这帮兔崽子全跑了。”
里程过半,夜风凉如水吹落季燃脸上的汗,他已全然没有了说笑的心情,只剩咬牙坚持。没一会儿,楼上传来稀里轰隆的脚步声,三区队全员出现在训练场上,跟在季燃身后,潮水一般涌着他。
只是没多久,电话班的人打开窗户喊道:“队长,政委说了,要是有人跟季队一起跑,就再加五公里。”
“立定!”肖哲吼了一声,“三区队全体都有。”
“队长,加油!加油!加油!”
“解散。”
几天下来,季燃算是被政委变相关了禁闭,除了上午有任务的时候可以出去,下午就算有任务,也由肖哲暂代队长职务,到了五点他要准时出现在训练场上。
政委每天都会打电话来询问,得空了,还会亲自过来看两眼。
“再这么下去队长就废了。”
几个人坐在屋里,看着季燃放在桌上的转调申请,愁云密布。
陈子鸣坐不住,拿起来说:“这事早晚得有个了断。”
“他不会跟政委低头的。”肖哲说:“这次,他是下了决心。”
“就为了一个女人?”陈子鸣不能理解,“我虽然跟着队长的时间不长,可总比那女的跟他时间长吧,他忍心扔下咱们去坐办公室?”
陈大富叹了口气,“想想咱们每天干的活,坐办公室也不是什么坏事。”
“我不管。”
陈子鸣拿着转调申请跑出门。
“你去哪儿?”
肖哲追出去的时候,陈子鸣回头说:“副队,你放心。我有诊断,出去看病。”
先前季燃住院的时候,陈子鸣年纪小,嘴又甜,哄得医院里的小护士偷偷给他们开了好几张病条,原本是留着大家一起出去给他过生日时候用。
出了消防队,陈子鸣去了火车站,那里有去机场的大巴。
他没坐过飞机,都是用手机现查的路线,拿到车票的时候,手还有点儿抖。一上车,大家都看他,那身迷彩服和肩章不由得让他多了几分自信。
到了机场,他一路打听,正好值机台有人认识蓝乔,就把他带到休息室外面。
“蓝乔,外面有个穿军装的人找你。”
同事叫她的时候,她正在沙发上打盹儿,这几天从早到晚,连轴飞行,让她整个人晕晕乎乎的,走起路来脚下好像踩了两团棉花。朦朦胧胧听到军装两个字,人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不由得晃了两下。
“你还好吧?”
蓝乔定了定,只问:“人在哪儿?”
“我让他在休息室外面等你。”
“谢谢。”
开门之前,她特意整理了一下碎发,抹平裙子上的褶皱。
走出去,看到个背影,来的人穿着迷彩,但不是季燃,比他矮的多。她不由得向四周看了看,确定外面只这一个军人,才走过去。
“你好。请问是你找我吗?”
陈子鸣转过身,脸上依旧不耐烦。
“是你?”
“我叫陈子鸣。”
蓝乔点头,又问:“你们队长叫你来的?”
“我们队长来不了了。”
他说话时眼里冒着火,感觉不是好事,蓝乔心里一紧。
“他怎么了?”
问话的时候,她的声音有些抖。
“他被你害惨了。”说着,陈子鸣把转调申请拿给蓝乔,“这是你让他写的吧。”
不用细读,上头一行大字,蓝乔看得特别清楚。
她似乎懂了陈子鸣见她时兴师问罪的态度从何而来。
“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我们政委因为这件事罚他每天都要负重五公里。”
“哦。”
“哦!你知不知道全副武装负重有六十斤?”
“你多大了?”
“还有几天十九。你问这干嘛?”
蓝乔笑了,把文件还给陈子鸣,“拿回去,放到原来的地方。别让你们队长知道了。”
“你什么意思?”
蓝乔没解释,只说:“他肩膀宽,不会希望一个小孩子替他求情。”
季燃的脾气陈子鸣不是不了解,但架不住头脑一热,跑过来,倒是被蓝乔三言两语给点醒了,他问:“你就不去看看他?”
蓝乔说:“今天不行,我一会儿还有工作。”
陈子鸣忍不住问:“你觉得你们合适吗?”
蓝乔没回他,只说:“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