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岚至死都没有说出来的话，如今也不会说出来，他在最接近死亡的时刻，他永远和她，都隔着朋友以上，恋人未满的距离。
他问穆心，“那你为什么要放手。”
“我们不合适。”
“我试过了，他不喜欢我。”穆心的嗓音带着哭腔，但她没有一滴泪，脸上干干净净，只是她睫羽每一次颤抖，还有嘴角细微的抖动，都泄露了她有多心痛，多难过。
她就是这样么，一直在逞强，徐岚叹了口气，他想，幸而我早就放手了。
“他没有，穆心，当年，你因为家里的事情不告而别，他专门来找过你，还问过我。”
“程鹤予，比你想象的心软。”
穆心听着徐岚的话，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她眼里有泪光闪烁，拽着徐岚的袖子，每一根手指好像都用尽了力气，“徐岚……”
“你既然放不下他，就去追啊。”徐岚露出一个笑容，穆心仿佛看到了十年前的徐岚，那个时候，她也是这样，见了程鹤予一面，便嚷着，“我要追程鹤予。”
那时徐岚也是这样的表情，他嘴角带着笑，的确是粉丝口中所言，纯净得不可思议，他带着无奈又纵容的语气，“穆心，追你的人从高一一班排到星川一中校门口，你说你要追谁？”
十年前，穆心说，“我要追程鹤予。”
十年后，徐岚没有再听到她嘴里说出同样的句话，反而是他替她说出口的，他说，就去追吧。
心脏的伤口已经愈合，徐岚摸了摸她的头，说，“这才是敢说敢做的穆心啊。”
穆心感受到徐岚落在她头上的手掌，眼眶发热。
她没想过要大闹订婚现场，在订婚仪式的前一天，穆心按照给出的流程，到了海岛。
她的男伴是黎昱峥，她穿了一身素净到完全不符合自己风格的裙子，黎昱峥打趣，“明天不打算抢亲吧，怎么穿这么素。”
“峥哥，别笑我。”穆心苦笑，她摸了摸脖子上的项链，那是某一天她缠着他要礼物，程鹤予被缠的没办法，送的一块儿石头。
没错，是一块儿半透明的石头，是GIS2012的碎屑，硬度不高，穆心找人做成项链带在了身上。
它易碎，脆弱，与钻石不同，象征不了永恒的爱情，却燃烧如业火，生机永不尽。
这是订婚的前一晚。
聚会上，来了一些凤呈传媒自己的记者，只会酌情报道，任何露脸的照片应该不会有，钟知毓和程鹤予站在一起，和亲朋好友交谈着，大部分是钟知毓在说话，程鹤予仍旧一言不发。
穆心隔着白色绣球花看他，看他裹在西装下瘦削的身材，心想，是不是瘦了。
而程鹤予像是有感应似的一眼扫过来，她站在那里，下意识往黎昱峥那里靠了一下，黎昱峥也发现了，揽过她的腰，凑到她耳边，“我们再合作一次如何？”
男人温热的气息洒在耳畔，穆心还没反应过来，黎昱峥已经在她脸颊旁印下一吻。
程鹤予手中香槟撒了一身，脸色不虞，对众人说，“抱歉，我去换个衣服。”
他匆匆离去，钟知毓也说，“我也要失陪了。”
穆心怔怔地看着黎昱峥，手背擦过脸颊，道，“峥哥，这是做什么？”
“啊，你不愿意吗？我道歉。”黎影帝举起双手，无辜地看着她，收起恶作剧的表情，他说，“这不是给你出气吗。”
黎影帝难得露出孩子气的一面，穆心却心事重重。
过了一会儿，黎昱峥和别人交谈去了，他认识的人多，和程家人关系也好，一时难以脱身，穆心走到另一边，手中晃着杯子，打发了几个试图和她聊天的的人。
“穆心。”
程鹤予并没有去换衣服，他把西装外头脱下来挽在手里，只穿了一件白衬衣，月光下还是不染纤尘。
穆心愣愣地看着他，张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瘦了好多，是不是又忙工作了。”
程鹤予盯着她，视线凝住，穆心不自在地转过头，“恭喜啊，程鹤予。”
“你就想说这个？”
“嗯，我还能说什么，挺好的，我觉得钟小姐也很适合你，你以前不就是说，要找个这样的吗，工作上也能帮到你，还能……”实际上穆心已经语无伦次起来，她又想起徐岚跟她说的话，十六岁的时候，程鹤予找过她，那也就是说，他对她，也不单单是同情。
“你今天和黎昱峥一起来的？”
“嗯。”
“你和他在一起了？作为家属来的？”程鹤予见到黎昱峥旁边的穆心时，他脑袋好像空白了一瞬，心像是泡在柠檬里，酸得他想吐。
他不知道他哥邀请了多少人，至少他觉得穆心不会在被邀请之列里，但她和黎昱峥一起来的，那么只会作为一种可能，那就是家属。
程鹤予失控地握住穆心的手臂。
不要再来扰乱我，不要再来撩拨我，程鹤予想，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闯进他的生命里，他应该在有序规则中度过余生，与漫长枯燥的学术作伴，他讨厌计划之外的事情，讨厌穆心这个最大的意外。
“不是说徐岚回来了吗？那现在的黎昱峥是怎么回事，你口口声声说要我跟你走，又是怎么回事？穆心你到底有没有真话？”程鹤予嘴角微弯，似乎觉得这是件很荒谬的事情。
“我和徐岚只是朋友，黎昱峥也只是前辈。”
她进退失据，被程鹤予逼到了阳台栏杆处，远处海水深蓝一片，信号灯塔明灭交替，海鸥飞过，星子灿烂，穆心感觉到自己心跳很快，突然生出一种不顾一切的勇气，她拽住程鹤予的袖子，“程鹤予，我后悔了，你……”
“后悔什么？”
程凤予信步而来，他面容冷峻，压迫感随之而来，穆心和程鹤予同事回了头。
穆心有点畏缩，她下意识就想收回手，但还是克制住了，她抓着程鹤予的袖子。程凤予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似笑非笑，”穆心来了？“
程鹤予感受到了他哥哥和穆心之间奇怪的氛围，问， “哥，怎么了。”
“没事儿，就是钟知毓到处找你呢。你要不要过去。”
穆心听闻，手上力道就重了几分，她知道自己面临的是什么，惹恼了程凤予，或许会失去现在的一切。程鹤予感受到穆心的情绪，他问，“穆心，程凤予，你们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程鹤予看似一直是占尽优势的一方，穆心是围着他转的那一个，但实际上，他就是一只鹤，早就被她困在心湖了。
他已经挣扎过，犹豫过，但到底看到她和黎昱峥一同出现时，所有心理建设都崩塌了。
心底那股不受他控制的力道，一直催着他向她而去。
程凤予和穆心都沉默了。
程鹤予转头看她，穆心脸上露出了难以一见的脆弱，她微微摇了摇头，好像在乞求他，他的眼中却没有任何情绪，他说，“穆心，我要走了。”
“不……”穆心还想说什么，但她看了一眼程凤予，又看了一眼程鹤予，咬着唇说，“好，我告诉你为什么。”
“程鹤予，我答应程凤予，拿到金梧桐奖，就要和你分开。”
“穆心！”程凤予喝道，没料到她竟然会当着程鹤予的面说出来。
程鹤予的表情有几分古怪，他看了眼心虚的程凤予，勾起唇角，“原来如此，作为金主，我的确帮不了穆心什么。”
程鹤予这话说得嘲讽意味十足，穆心却觉得像是凌迟在自己身上。
他们哪里是包养关系，这个世界上，唯有爱情与咳嗽无法掩饰，穆心给自己一个借口罢了，她觊觎他多年，一切都是顺水推舟，她太自信程鹤予不是一时气愤提出包养，太自信他一定会喜欢上她。
和程凤予这个赌局，是两个人酿下的苦果，酸涩难当。
“我来这里，只是不甘心，我所欲所求，都是因你而起，你凭什么能全身而退？”穆心擦了一下眼角，大颗泪水涌出来，她还是笑着，明媚灼人，“程鹤予，我本以为你是同情我，怜悯我，才会觉得我输了，你不喜欢我。可是，你明明就不是对我毫无感觉啊，如果说后来都一切都源自于你的同情，那我16岁那年，你发现我突然从学校消失，又到处找我，这怎么解释呢？”
“我问过徐岚，也问了不少当年的同学。如果你那时候对我只有厌烦的话，怎么会这样做呢？”
当了这一地步，穆心索性把最后的窗户纸捅破，她看了一眼程凤予，像是在挑衅，嘴里对程鹤予说，“钟小姐哪有我活儿好不粘人？”
程凤予接收到穆心的反抗情绪，又看着弟弟，嘴角噙着玩味笑容，他还没见过程鹤予有这么丰富表情的时候。
黎昱峥的话还在耳边，“你能不能不要做棒打鸳鸯的事情，你弟弟是27岁，不是17岁。”
程凤予便始终不置一词，他看着穆心和程鹤予，似乎自带威压，三个人的场合，穆心快喘不过气来。
半晌，程凤予道，“穆心，你胆子挺大，你的艺人合约可还在凤呈传媒。”
“程凤予！”
这一声是程鹤予叫的，语气里多少有几分气急败坏，他勉强稳定了情绪，程凤予跟弟弟妥协，没再把威胁的话说出口。
穆心苦笑，“程总，我其实还要谢谢你，当初没有甩一张支票在我脸上让我滚，毕竟我这样的，怎么看都和程鹤予不是一路人。但我现在后悔了，我承受违背约定的后果，你想跟我解约也好，还是怎么样，都可以，但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他。”
穆心已经无暇再去管顶头上司的反应，她心跳如擂鼓，只看着程鹤予，等待他的答案。
她已经风光无限，到处都是她的海报，节目，红毯华服，镁光灯闪烁，她想要曾经得到的，在短短不到一年，都得到了。
现在她又压上所有，来赌他的爱恨。
若是输了，大不了从头来过，这才是穆心的信条。
只见程鹤予突然抬头看了看天边的深蓝，他站在月光下，身材颀长，眉目如画，一切都虚幻得不真实，他俯身擦拭穆心花了的妆，手指冰凉，穆心却觉得很温柔，她以为他要给出那个答案了。
程鹤予却说，“我不订婚了，但与穆心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