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戏的后果太沉重，穆心揉着腰上了助理的车，她明明就可以推开程鹤予，但就是不知餍足地纵容他，也纵容自己。
色字头上一把刀。
穆心发誓一定不会再这样不知节制了，况且，程鹤予到现在都没有承认两人的关系，简直像个渣男，而自己就偏偏送上门去给人睡。
本来智商就不高，遇到程鹤予更是滑坡的厉害。
程鹤予不知是哪个开关被她碰到，尽管一直是她先不知死活地撩，最后一定是被反杀，溃不成军，全军覆没，说多了都是泪。
助理接到穆心时看到程鹤予，八卦地问，“心姐，和好了啊。”
“嗯，啊，我昨天一定是脑子坏了！！”穆心懊恼。
对于昨天发生的事情。
程鹤予没有穆心内心戏这么多，他认为，灵与欲都是顺其自然的事情，弗洛姆说，爱是一种能力，在马斯洛的需求第五层次中，人生最高层次的需求是自我实现，大概，科学让他自我实现，而穆心，赋予他爱的能力。
——做了两性关系研究并且和哲学系同事探讨过的程鹤予教授这样想到。
穆心的新戏《刺客明姬传》开机。
官微发出了第一张海报，艾特了主演，此时，穆心在星川影视城进组，下车时，看到来探班的粉丝们拿着礼物和信件，她打了招呼，和几个女孩儿合照。
此时，穆心听到了一个人叫她，“心心！”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毕竟是过去了近十年，有的记忆已经褪色到失去了原貌，这个声音也带了苍老的味道。
她给助理和经纪人一个眼神，拨开人群，看到了那个男人。
男人两鬓斑白，不到六十岁的年纪，身躯佝偻，他脸上带着有点局促的笑容，“心心，我回来了，你还记不记得爸爸。”
——怎么可能不记得。
追债的人把红漆泼满了屋门，母亲奄奄一息躺在病房，家里唯一的男人，应该作为顶梁柱的男人，欠下一屁股债，跑得无影无踪，她十几岁是还天真的以为父亲是去筹钱了，直到她被告知，父亲把公司和家，都抵押了。
“你……”穆心张了张嘴，但一句话都没说出来，粉丝已经开始骚动，陶子芸见势不妙，死死拽住穆心手臂，“您是穆心父亲吗，我们上车谈。”
粉丝们被安抚，并保证不会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后，穆心和穆立中被拉到车上，陶子芸把车开离影视城，停在偏僻的地方，就下了车，把空间留给父女俩。
她又给导演那边打了电话请假，助理问她，“穆心姐的父亲？怎么找过来了？看起来过得不好啊。”
陶子芸揉了揉太阳穴，她之前拿到穆心全部的资料，自然知道穆心父亲是怎么回事，“嗯，是她父亲，这事儿，太棘手了。”
而车里的父女两人，穆心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心心，你……过得好吗？”穆立中小心翼翼地开口，手局促地揉着衣角，完全没有记忆中儒雅商人的样子，穆心注意到他右手少了一个手指，瞳孔一缩，“你手怎么回事儿？”
见穆心终于愿意跟他开口说话，穆立中咧开嘴笑了一下，旋即又苦涩地垂下头，“当年……是我对不起你和红英。”
“手怎么回事儿？”穆心重复了一遍，她拉起穆立中的袖子，那只手完整呈现在他们面前。
那是一只骨节粗大布满老茧的手，小拇指处被利器锉断，即使是经年陈伤，还依稀可见断指处凹凸不平的样子。
穆立中躲闪不及，被穆心按住，穆心盯着父亲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穆立中道，“当年，欠债的时候，被人弄断的。”
她猛地甩开他的手，浑身微微发抖。
“心心！对不起！你听我说，我也不知道赌钱的规矩这么大，不小心就输了，输了那么多，我回来就是要补偿你的，心心，爸爸，爸爸爱你啊……”
穆立中握住穆心的手腕，他呼吸粗重，像是岸上一只快要渴死的鱼。
“怎么补偿？你当年放弃我和妈妈，你告诉我，死了的人要怎么去补偿。”穆心的语气平淡到可怕，她收紧手指，像是感觉不到痛似的，“我不认识你，下车。”
穆立中瑟缩了一下，他期期艾艾看了穆心一眼，“穆心，我可是你爸爸啊……”
“你不下车是吗？好。”
穆心没再回头，拉开车门下了车，陶子芸过来，“怎么了，你爸爸怎么来了？”
“芸姐，麻烦你找人把车上这位先生送回市里，助理跟我回影视城就行。”
陶子芸见穆心脸色很差，又扫了一眼缩在车里看起来极其窝囊的男人，感叹林撷芳眼光十分不好，不过人家的私事她也不好置喙，叫来司机把穆立中送走，她问穆心，“你打算怎么办？”
穆心道，“不是，他不是。”
“可……”芸姐还想说什么，穆心挥一挥手，“该回去了，导演该发火了。”
这天拍摄任务不重，穆心到片场后先给导演诚诚恳恳道歉，立刻就投入工作，跟不要命似的动作戏全部都提前做完了，第二天立刻驱车回了家。
程鹤予打开门看到穆心站在门口，惊奇道，“不是说今天还住剧组？”
话音刚落，穆心就扑了上来，她整个人挂在他身上，“我好想你啊，阿予。”
她埋首在他的脖颈，程鹤予感觉到了湿意，下意识就搂紧了她，“不是昨天早上刚走？”
穆心没说话，只是用尽全力抱紧他，她心里堵得要命，脑海中全是今天穆立中的样子，苍老的脸，斑白的双鬓，还有那双粗糙的手，她的记忆中，父亲的手是修长有力的，握着笔签文件的时候会把她抱在膝头，而不是那样一双好似做了无数苦力的手。
而且还是断了一只手指。
穆立中在车窗里探头出来看她的时候，表情那么悲伤悔恨，而当时她的云淡风清都是装的，穆心像是自虐一般地想，“当初一家人，有什么抗不过的呢，为什么要逃跑。”
她最恨不负责任的人。
程鹤予安抚似的拍了拍她颤抖的后背，对她作乱的手和吻都纵容，她今天格外不对劲，程鹤予想。
“我想做。”
两个人默契地没有说话，只是在雨歇云收后，程鹤予把她脸转过来，看着她失焦的眼睛，“穆心，发生什么了？”
程鹤予的体温给她很强的安全感，她抱着他，又换回了称谓，“程老师，我今天，遇到我父亲了。”
夜阑人静，市中心的高层，俯瞰下去就能看到路灯绵延不绝，像是一条银河，她抱着程鹤予，“我其实很想他的，我其实就想问他，为什么要丢下我和母亲。”
“但我今天遇到他，我什么都没说，反倒把他送走了，因为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他老了。”
“他断了一只手指，说是被追债的人弄的。”
“早知如此，为什么要去赌？我母亲躺在病床上的时候都还在念他，这样不负责任的男人，有什么可留恋的？”
程鹤予静静听她说完，将她揽在怀里，两个人像是初生婴儿，毫无隔阂地拥抱着，“你恨不恨他？”
“我……我恨他，他不配做父亲。”
“你还是关心他的，你想知道当年逃跑的原因，你放不下，穆心，你不如……去找他谈谈？”
“我不去！我不管他！”
“好好，先不管，选择在于你。”
程鹤予说完这句话，手拂过她光裸的脊背，不带一丝情。欲地轻轻拍抚，“你累了，先睡吧。”
穆心昨天失眠一整夜，今天情绪实在是到了极点，回到他身边后，在他沉静的声音里坠入梦乡。
回剧组以后，穆心从那天送穆立中回去的司机，拿到了他的住址，她跟导演请了半天假，又跟陶子芸报备过，便一个人开车去了那里。
这样的地方她也住过，筒子楼，废旧到几乎是违规建筑，每个城市角落里几乎都有这样的地方。
刚下了雨，地上污水坑很多，穆心一脚不小心就踩了进去，昂贵的皮鞋就脏了，穆心也没在意，她每靠近一步这个地方，就心软一分，这些年，没有谁过得好。
狭窄的走廊里堆了很多东西，旧衣服，脏鞋，还有一些破烂的物什，味道并不好闻，穆立中就在走廊尽头的公共厨房刷碗，佝偻着身子，眼皮松弛地耷拉着，嘴里哼着一支歌，是穆心妈妈第一部电影的主题曲。
他没看见穆心，她抖动着嘴唇，想叫一声他。
穆心承认，她心软了，自那天在影视城外面听到穆立中说爸爸错了的时候，就已经心软了，她本以为永远都见不到这个人，她以为父亲已经被追债的人弄死了。
没想到他还活着。
但他过得不好，比谁都不好。
他穿的很破，衣服脏得看不出颜色了，神色倦怠，好像是没什么希望而赖活着，但他洗碗的时候，却哼着那首歌。
曾经的温情就这样立刻涌上来，包裹着她，绑架着她，她死死咬住下唇，那声爸爸就要冲口而出，这时，旁边的一户住户，打开了门。
一个穿着花衣服的女人嗓门极大地喊，“洗个碗洗这么久？我真是到了八辈子霉跟了你这个废物。”
啪——
那些美好幻象好像一下子都破了，穆心看见穆立中畏畏缩缩被那个女人揪住了耳朵骂，然后又看见了她，“心心？”
穆心憋回去了眼泪，转身想走。
“别走！这就是你那个当大明星的女儿？好哇，还敢骗我说不认你，这不是上门来了嘛。”
那个花衣服女人走上来，搓着手打量着穆心，“你好，我姓花，你叫我花姨就行。”
穆心无视她市侩贪婪的眼神，对穆立中说，“原来你成家了，那我便不打扰了。”
“诶！老穆你说句话啊，你女儿这么有钱，随便指头缝里漏点，成子的医药费就出来了。”自称花姨的女人搡了一把穆立中，他尴尬地看着穆心，“你还是先走吧，不用来了，等有空爸爸去看你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