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仁义县,天下着蒙蒙雨,微微有些凉意,偶有几只觅食的鸟儿伴随着鸣叫扑腾着翅膀飞过,然而这并不影响人们的好心情。
仁义县首富萧家今日大喜,萧家当家攀上了县令的的千金裴依依,与之喜结连理,方圆百里的人家皆为座上客。
大红的花轿伴着喜庆的唢呐声,从裴家一路吹吹打打而来,停在了萧家门前,萧然身着红衣面带微笑走到花轿前,踢开轿门,牵起裴依依的手,进了门。
然,在后院最角落的那个院子,冷冷清清,与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紧闭的房门内,一抹瘦弱的身影微不可见地动了动手指。
那身影缓慢地屈起手臂,有些吃力地撑起身子,虽然面黄肌瘦,却依稀可以看出是个美人胚子,头发散乱的披在肩上,几缕发丝黏贴在脸颊上。只那双失神的大眼睛如今在这脸上显得有些凸出,看着有些吓人。
身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让她清醒了许多,身下一滩黏稠的血污,她伸出颤抖着的手想要抓住点什么,却终究是举着手臂在半空中僵住。她感觉自己都快要窒息了,心里难过到想哭却哭不出来。
身上的痛,永远也抵不过心里的痛。
他说:“絮儿,让我一辈子对你好,一辈子宠着你。”
他说:……
前院的喜乐声断断续续地传入耳中,是那样的刺耳,那样的嘲讽。她露出一抹苦涩自嘲的笑,他终究还是娶了裴家千金。
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是她此刻最真实的写照。
当初的海誓山盟,花前月下,原来都是他精心布下的局,撒下的网。
是她,用她的爱帮助了他,埋葬了她的家人。
她忘记了她有多久没有见到他,只每隔两天就会有人来将她折磨一番,像今日这般将她吊起来用鞭子抽打已经成了习惯,却不曾像今日这般发狠。她从最开始的哭喊求饶到如今嘴角噙着冷笑,大约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抽打的人换了两三人,一个比一个发狠,直到有一股热流从腿上慢慢流下,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身体里滑落出来,才罢手。
她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天旋地转的感觉直奔脑海,她再也受不住晕了过去。
她想她要死了,因为她看见了爷爷、奶奶、父亲、娘亲,他们在向她招手。他们说很想她,很怀念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时刻。
她的心因了他们而愈发冰冷,她以为这一切可以就此结束了,可她终究还是醒了过来。
李然,为什么要让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她们子书家欠他的,难道还没还够吗?
“吱呀”一声,门开了,蹲下身来,将她轻轻拥入怀中,轻声唤着她的名字,那声音是那么的遥远而又陌生,语气里带着无比的疼惜与怜爱,看着她的双眸里满是心痛。
“表哥。”一声轻呓从她口中溢出,缩进那个她曾经千般推拒的怀抱,宛如一个无家可归的孩童,“带我走!”
“絮儿,别怕!有表哥在,谁都别想伤害你!”赵翼德小心翼翼地抱起她满是血污的身子,像是抱住他最珍爱的宝。
在赵翼德的怀里,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萧家大院在她眼里渐渐的模糊,但她知道,她和李然之间,才真正开始!
李然,我会让你说过的话,都成为现实。
一个月前,垄断水路的经商巨头,子书家被查出贩卖私盐,一夜之间,经历了被抄家,全部财产充公,女眷或落入风月场所,或沦为小妾,而子书老爷的掌上明珠,子书絮儿下落不明。
几乎在同一时刻,几十年前败落的萧家取代子书家,成为水路新崛起的大商。
新婚之夜,李然并未去新房,送走了宾客,他急急来到了偏院,静静地站在院子里,看着那漆黑的房间,月光洒落在他身上,带上了一层朦胧梦幻之感。
仿若是下定了决心一般,他深呼吸了口气,推开门,却发现房间内早已空无一人。
地上残留的血迹在月光的照射下显得有些狰狞恐怖,他的脸色愈发的阴沉,这些血迹究竟是因何留下来的?不是交代了让她好好静养的吗?她怀着孩子还不肯安分,她到底想干什么?
此时已经是三更天,他让赵管家将所有的下人都召集在一起,询问了一番,无人知晓子书絮儿到底什么时候离开,去往何处。他大发雷霆,将所有人都遣散去寻找子书絮儿。
“今天谁守后门?”语气冷冽如刀,连从小跟在他身边的李叔都噤了声。
不一会,守门的家丁被带了上来,自知犯下了大错,身体匍匐在地,抖着声音回道:“今天赵翼德,将絮儿小姐带走了。”
“为什么不汇报?”
“小的禀报了,新夫人身边的嬷嬷说,老爷今天大婚,这是小事……”
家丁的话让李然感到一阵窒息,裴依依果然不是省油的灯!但既然进了他的萧府,不管是什么灯,都得给她灭了!
赵翼德对子书絮儿的情他也是很清楚的,当年为了得到子书絮儿,赵翼德没少跟他对着干。
将子书絮儿软禁在萧家的这几个月,除去第一个月她不停哭泣,接下来的时间她几乎没有什么声息。
由于裴知县催婚催的紧,生意上的事儿又要他亲自看着,他被缠住脱不开身来看她,心底虽有疑惑,但从未往别处想过,总以为被剪去羽翼的子书絮儿,会乖乖的等着他。
她说过,不管他做了什么,只要他还爱着她,她就会无怨无尤的等!
可是现在呢,现在她失信了,他不过是怕她离开,软禁了她,她就受不了了,还说什么无怨无尤等待?
那滩血迹……那滩血迹是怎么回事?
絮儿!絮儿!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找回来!就算你心里没有我,也别想逃!
赵府。
身心的疼痛使得子书絮儿神志有点模糊,隐约只感觉到有人过来温柔出声:“絮儿怎么了?”
像是舅舅赵宇鹏的声音,听得他吩咐人去请大夫过来。
赵翼德小心把她放在铺了厚软褥子的床上,便执了她的手坐于床边,竟是寸步不离地守着。眼皮重如铅铁,她很想开口让他去休息,蠕动着双唇,却说不出一句话来。这才恍惚记起,有几日未曾进食了。
丫鬟端着热粥进来,赵翼德接了,扶起子书絮儿,细心地在她背后垫了个软枕。他舀了一小勺置于唇边轻尝,想是热了,又轻轻吹了几下,又尝了尝,这才送往她的唇边。她眼眶一热,落下泪来,只张口接了,不一会就吃进了半碗。
“哎呦,这不是子书家的大小姐吗?今儿是吹什么风了,竟到我赵府这小庙了。”随着话声,一抹艳丽的身影从门外进来,手中的帕子甩出了一个张扬的弧线。
是子书絮儿最不喜欢的赵方氏,当初没瞧上赵翼德,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他的母亲。
赵方氏是一个极端势利的女人,每次见到子书絮儿,脸都恨不得贴在子书絮儿的屁股上了,让人讨厌。
“娘,你来干什么?”赵翼德微露不安,起身放下碗,就来挡住赵方氏,“絮儿受了伤,你不要来闹。”
他边说边往外推着自己的母亲。
“怎么,这还没成亲,就不要娘了。”赵方氏不依不饶地,就是不肯走,竟带着哭腔扭打起了赵翼德,“你这个坏小子,这还没娶媳妇,就先忘了娘,亏得我怀胎十月生下你,你个没良心的啊……”
子书絮儿心中一阵发凉,想他赵家若是没有子书家,能有今天?就是赵方氏的娘家,都因了子书家而成为一方富商,如今虎落平阳,往日里对她阿谀奉承的赵方氏,也想骑到她头上来。
她忍住眼中的泪,挣扎着要从床上下来,纵使扯到了伤口,凝固的血疤脱落,血再一次浸透刚换上的雪白亵衣,她亦未觉。
赵翼德甩开赵方氏,急急上前搀着子书絮儿,急的声音都变了:“絮儿,不要动,絮儿,别再乱动了。”
赵方氏冷笑几声,上前扯了赵翼德的手:“这狐媚子不要脸,如今已是残花败柳之身,我儿不要被迷惑……”
“娘,你给我住口!”赵翼德急怒下,把赵方氏大力推撞了一下,大声喝斥。
不料他用力过大,赵方氏一下子跌倒在地,愣了一下后,她双手拍地,呼天抢地地嚎啕大哭起来:“赵翼德,你是狼崽子啊,你的心被狗吃了……”
“干什么!”一声断喝,赵宇鹏大步进来,一手把赵方氏拉起来,斥责,“你嫌不丢脸,到大门口哭去。”
他又对着门口鞠了躬:“先生请进!”
子书絮儿抬眸看去,识得是以前常来家中的王大夫,清楚他的品性可靠,便伸手让他把了脉。
王大夫把完脉,开了张方子,又把赵翼德叫到一边细细嘱咐着什么,子书絮儿隐约听到小产的字眼,知道他是误会了,以为赵翼德是那个让她怀孕的男子。
李然!
李然!
我子书絮儿和你,从此势不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