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门难把佳客迎,今日沉香阁托了自己这场病的功劳,倒是来了稀客。
“春柳,快去把门开了,稀客上门,怎么能不迎接!”说完,还把春柳拉过去耳语了两句,春柳一边听一边点头,脸上还浮起一抹坏笑。
一蹦一跳的春柳,将将打开沉香阁的院门,柳家老爷柳恩承就冲了进来,开口第一句话就是。
“小姐呢?”
柳恩承从昨夜回去后,辗转不眠,今早恰逢江南的客商前来,一番寒暄,加上几笔生意上的洽商,转眼就已经到了辰巳之交。
日光晃晃照人眼,更添心烦,喝了一口茶,一口气吐完,他才想起柳思洛生死未卜之事,一拍脑门,急急往沉香阁赶。
路上遇见大夫人汪氏,二人三言两语竟然相互怪责起来。
“我有事来不了,你怎么也不去看看!”
柳老爷历来不会在自己身上找问题,柳大夫人恰恰又和他臭味相投,听得这话,软绵绵的顶了一句,“老爷有事忙,为妻的也没有闲着,媛儿昨夜听闻洛儿病重,一夜祈福,她有这番心意,我做母亲又岂能不尽心,妾身一夜未眠,今早才偷了个空儿打了个盹儿,将将醒来就往这边赶,老爷竟然这样指责!”
柳老爷冷哼一声,汪氏的话,向来都是有些水分的,多年来听得多了,早已经习惯,只是,这事儿牵扯到柳家门楣,出了岔子,他还要登门去低下身段赔罪,她竟然也不放在心上,柳老爷心里便是一梗。
心中不太悦,便没再搭理汪氏,急冲冲地走在了最前面,汪氏步子不及他大,只能跟在后面一路小跑,当到达沉香阁的时候,汪氏早已经跑得气喘吁吁,额头上起了一层绵密的细汗。
此时见春柳埋头迟迟不肯言语,两双眼睛都齐齐望向了柳思洛的卧房。
只见两扇雕花绣门大大敞开,门前轻纱飘飘,再看一眼低头不语的春柳,二人心头一惊,四腿带风,一啸而去。
急急的脚步声,被汪氏一声鬼号打断,随即便是柳老爷的怒斥之声,“鬼号什么!”
可柳老爷自己那声鬼号却是被汪氏的尖叫声生生给掐断在了喉咙里,还打了一个嗝儿才沉下去了,不然比起汪氏的那声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待看清面前的人确实是活着的柳思洛时,柳老爷故作镇静地清了清喉咙,“咳咳,洛儿原来是醒了。身体可还有不适,还需不需要郎中再来看看?”
柳思洛后槽牙抽了抽,他一个当爹的,自己生病了,昨夜还甚是凶险,现在居然轻飘飘的问她一句要不要郎中再来看看。
她这个女儿确实也不那么招人待见,反正记忆里好像自己这个爹存在的方式除了是一个称呼外,暂时确实是想不起来还其他什么用。
可是,再不受待见,也是有一个限度的,现在是他们需要她好吧,装一下很难受吗。
呵,看来,自己以前很好打发的样子。
于是,柳思洛扯了一个你这话几个意思的笑容,活像脸在抽筋一样。
这清汤寡水的一个抽筋表情,看得柳老爷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是不是太过于弱智,以至于连柳思洛能用这个表情来看他。
正了正神色,收了收情绪,柳老爷再次开口,这次显然带了些勉强,“你,看样子,是好了!”
汪氏扭身走过去,甚是良母的问,“洛儿呀,可还有哪里感觉不适?”
柳思洛喝了口水,嘴角抽了抽,这两个人还真是良配,心虽然这样想,话却道,“让母亲担忧了,洛儿昨夜几次惊醒,还好有春柳相伴,幸好从小我多病,久病倒是让她学了些治病之术,她一夜忙碌,今早我方才退烧醒转,险险是活过来了,要不然,父亲和母亲应该也是心中不安的吧!”
汪氏一愣,这丫头话里话外,倒是把他们两个说得凉薄。
心中嘲讽,莫不是烧了一个晚上,神经给烧乱了不成,觉得自己可以嫁进尚书府了,说话就开始傲气起来了,她还真以为自己要飞上枝头不是,小丫头没见过世面,鄙视之余,却也知道自己现在还需要哄着这丫头,看她现在这个样子是没有准备闹的了,既然不闹了,听话了,那就是好事,说几句话,不动筋也不动骨的。
想到这儿,她一贯的慈母笑堆了上来,“做父母的,儿女生病了,自然是忧心的,现在见你无事,母亲心里也高兴,你自来多病,这马上又要出闺门,要注意调养才是,前儿我就采办了些补品回来,从今儿开始,你就好好的将息着,再也不能作践自己身体了。”
“母亲的话,女儿自当铭记,只是,想到不久便要与父母分别,女儿心中有些不舍,可自古来做女子的,哪有能常在父母身旁的,如今女儿还有一事相求母亲,还望母亲应允!”
柳思洛说得戚戚,柳恩承虽是不喜她居多,但听得这话,心下倒是一软,还不待汪氏开口,他便道,“何事说来,我自然会答应你!”
柳思洛眉毛一颤,心头暗喜,面上确实平静得紧,“女儿想要进云起阁!”
“你想做什么?”柳恩承两股眉毛定时扭在了一起,刚刚升起那一抹心软,瞬间冷冻成冰。
“女儿不想做什么,只是怀念生母,想在出阁之前,去云起阁坐一坐,看一看罢了,做女儿的也只有这点儿想法来怀念慰藉生母了,难道女儿这个要求过分了吗?”说话间,泪水不自觉的滚落下来,一半是为了演戏,另一半,柳思洛是真的想念自己母亲,加上心头莫名的委屈和悔恨,那份儿刚醒来时故作的坚强此时一下子土崩瓦解,戚戚然然。
柳恩承拳头紧握,胸口起伏,汪氏见状,立刻上前,拉住柳恩承的手,语调缓缓的道,“洛儿说的哪里话,云起阁多年未打扫,你又体弱,老爷也是担心你进去后遭灰尘虫子的侵扰,再染病痛!”
说话的时候,汪氏捏了捏柳恩承的手,一边又给他拍了拍背,继续道,“老爷您若觉得不放心,一会儿先让人前去收拾好,再让洛儿过去也不迟,毕竟那里该打扫的之前也打扫了,如今前去收拾起来也不算麻烦,洛儿要想去,我这就去安排人打扫,过几日你便能去坐坐了!”
柳恩承心头的思量已经落下,点点头,沉声道,“既然是要嫁过去的人了,就该恪守规矩礼仪,尊长侍夫,不要妄自胡为,再像家里这般无理取闹!”
说完,拂袖而去,汪氏也不再多留,出门的时候,嘱咐了春柳记得到库房给柳思洛拿补品后,便匆匆离去,云起阁多年未曾打开,有些事情,也随着那个人的离去和那扇院门的紧闭尘封了多年,如今,柳思洛突然要去,他们心头的担忧一分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