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洁茹下葬已经一个多月了。
这段日子以来,陈卿一直在通过那条麻线的线索查找真凶,却苦无收获,他几乎跑遍了潞州城所有的丝线麻布作坊,都没人见过这种麻线。
陈卿一度很失望,却又不甘心,他觉得越是难找到,越是没人见过这种麻线,说明它越是不寻常。他认定只要找到了这种麻线的源头就能找到对洁茹施暴的凶手。
“我问过李老伯,洁茹大字不识一个,死前即便知道凶手是谁也不可能留下任何名字什么的。这条在她临死前抠到指甲缝里的麻线,连同那条可能是吊穗的东西,很可能是在她拼命反抗时从凶手身上抠下来的,这是她给我留下的唯一线索。”经过这段时间的查证,他越来越坚信这个想法。
这些日子以来,他就像神经质一样,连吃饭走路都在想很多事情,除了想尽快找出凶手让洁茹在九泉之下能够瞑目,他也总是会不时想起她生前的样子,想起那天在小山头,她对自己的那番情意。
说到情意,申沁芳可能是第一个对她表白这种情意的女子,还有家乡的路瑶。可不知为什么,他对她俩却并没有这么深刻的感情。
他曾想过可能这是由于洁茹已死,让他多有抱憾,但又觉得不全是这样。对申沁芳,他自始至终感觉到和她之间有某种距离,即便没有锦儿,他们也不一定能在一起;而对于路瑶,他显然亲情大于爱情。只有对这个叫洁茹的小女子,他有时候会问自己,如果没有锦儿,他们会不会真的走到一起……
有时候他很想将跟洁茹的故事告诉姐姐陈月,听听她从一个女子的角度会怎么说,却终究没有说起。他和洁茹的这段插曲自始至终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更没有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过她的死,好像这个女子从头到尾跟自己没有一点关系。
他这样做自然是怕锦儿知道会不高兴,其实他更害怕任何关于洁茹死因的怀疑都会引起杀害她的真凶的警惕,因为他几乎能清楚的感觉到,这个凶手就在他认识的人中间。这个人,一定和他有某种关联。
……
这日上午,天气晴好。
他一大早安排好工作后又神思不属的从王府回到家中,看看四下无人,便搬了个椅子坐在院内阳台上,从怀中拿出那条麻线仔细的看了又看,这几乎已成为了他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一种固定的习惯。
正思忖间,听到院门处传来一阵笑语,陈卿看都没看就知道是姐姐来了。不出所料,在她身边,总是跟着那个跟屁虫似的张知道。
这些日子以来,他发现姐姐对这个张知道好像没有以前那么冷淡了,有时候见他来还很高兴的样子,甚至主动的同他打招呼,这让张知道很是受宠若惊,来的更勤了。一开始还经常找各种理由,送点花花草草的,如今东西也没带了,经常自己独自前来,陪陈月聊聊天,给他讲一些城头坊间的趣闻,陈月似乎很喜欢听这些。
陈卿最受不了的就是他经常月儿长月儿短的围着姐姐转,心想着一个大老爷们围着个女子转来转去,尤其是还在儒学读书,家大业大的,这是学也不上了,家业也不管了,完全把心思花在了追一个女孩子讨她欢心上面,这种人他打心眼里瞧不起。
见他进来,他招呼都没打一声,自己做自己的事情,当他们都是空气。
“陈卿,我看你手上拿的什么,这两天神神叨叨的……”陈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他身边,盯着他手上的东西看。
陈卿赶忙把东西收回袖子里,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一样,支吾道:“没,没啥。”
陈月岂是那么好糊弄的,跟他随便拉点家常,趁他不备一把将他胳膊拉过来,就这么利索的把那团麻线拿到了自己手上。
在陈卿抗议的眼神下,她把那线捧在手心看了看,又一下把它扔到旁边的桌子上,嗔道:“我以为什么好东西,不过是条破麻线而已,这线条,比我纺的棉线差远了。”
陈卿瞪她一眼,刚要说些什么,却见张知道已经拿起那麻线,若有其事的看着,摇摇头,对陈月笑道:“月儿你这番话可是说错了,这种麻线比你纺的棉线不知要好多少倍了。”
陈卿正要上前把麻线抢回来,听他这么一说又愣住了。
他所料不错,张知道似乎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在陈月面前卖弄才学的机会,只见他拿着那麻线看了又看,把它拿到陈月跟前道:“如果我没记错,这种麻该是我潞州所产上好的潞麻,你看它色泽洁白、皮薄性韧,摸上去又柔软光滑,别看麻线一向被人轻视不如棉线更别说丝线。但依我看来,我潞麻之坚韧耐用,色泽质感怕是比丝线还要好很多。”
陈卿愣在那里,一时听的目瞪口呆。
“潞麻,你是说这是我潞州所产的潞麻?”他盯着张知道追问几句,又摇摇头道,“可我从小也见过家里种的麻,跟这个完全不一样啊,你说潞麻,我们家也是本地的,我怎么没见过这麻能这么好的。”
张知道愣一下,见陈卿难得这么客气跟他说话,这次还带着请教的意味,不觉得意起来,这下更是侃侃而谈道:“陈老弟有所不知,我说的这种潞麻,不见得本地所产都能算数,要知这种麻能出这个效果,可见种麻之人从种麻到后来的沤麻、晒麻、剥麻每一个步骤几乎都是费尽心力,火候技术掌握的相当到位。这样做出来的潞麻,不仅外表质感看上去完全不同于一般村民百姓家的粗麻,且其吸湿防腐效果更强,堪称麻中极品啊。”
陈卿听的心潮澎湃,激动不已,心想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张知道啊张知道,你这潞绸世家的公子还真不是浪得虚名,果然是见多识广。
想到这里他几步上前,深深一拱手道:“张兄,张兄啊,今日听你一番见解果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不过小弟我还有一事相求,如果张兄也能答我,那我可真就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心服口服了。”
张知道一听顿时喜上眉梢,要知道陈卿这人在他面前一向傲慢,经过几次交往总觉得此人对自己有偏见,他早就想找个机会和他好好谈谈。这下难得听他这么说,赶忙笑道:“陈兄弟有话尽管说,知道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卿按捺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急急问道:“张兄既对这潞麻说的头头是道,那可知这种上等潞麻一般哪里能找到,又是用作干什么的呢?”
张知道愣一下,暗想道“你别说,你小子问这问题还真有点难度,这要遇上别人可能还真就给你问住了,幸亏你遇到的是我,我是谁啊,这潞州城各种极品就没有本少爷不知道的。”
“这种极品潞麻,在这潞州城只出自一个地方,那就是当今沈王家的王庄。”张知道得意道。
“什么?沈王家的王庄?”陈卿震惊道。
“那可不是。”张知道看着他。“要知道这种潞麻是麻中上品,即便是种出来,也需要很多农工精心沤晒剥制,如此极品目前也就只有王爷他老人家的庄园能出,且产量不多,王爷把它当宝贝一样,除了王府内用外,剩下的基本都进贡朝廷了。”
“什么?”陈卿惊道,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张知道,嘴里不住念叨着,“王庄,王庄,王爷的庄园,怎么可能,这会是谁?”
他一下子又变得神经兮兮起来,边从张知道手上拿过麻线,边嘴里不停念叨着朝院子外走去。
陈月和张知道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这是受了什么刺激了。
“麻线,王庄,吊穗,吊穗……”陈卿忽然想到什么,又猛地转身冲到张知道面前,大声道:“张兄帮我,最后一个问题,你刚才并没有说清楚,王府里用这种极品潞麻,一般是用来做什么的。”
张知道愣愣地看他半晌,沉声道:“这个,这个用途多了去了,不过一般是用来做麻绳的吧。”
陈卿疯疯癫癫的又问道:“吊穗儿,你说是王府专用,这种东西有没有可能是拿来做吊穗儿?”
“这个……”张知道犹豫下,浑身打量他一下,缓缓道“这个陈老弟好像不用问我吧,你就是王府的人,你们应该是有王府的服饰,牙牌啥的吧,那牙牌上不是就应该有吊穗儿,你剪下来打开里面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这话彻底的提醒了陈卿,只见他疯一样接连给张知道行几个大礼,口中念叨着:“对,对,牙牌,我的牙牌上就有吊穗儿,我怎么早没想到,这真是骑驴找驴啊。”
想到这里他快步跑到自己房间,找出平日随身携带的牙牌,仔细盯着牙牌的吊穗,看它果然不同于一般吊穗儿,无论厚度长度都比一般见到的吊穗儿要好很多,陈卿用力想扯下来一根却发现怎么也扯不断,这才问陈月拿了把剪刀,返回屋子里就剪下一条来,迫不及待的把那吊穗儿搓烂。
果然,里面露出来的东西让他惊呆了。
“这里面的麻线,跟我手上的麻线几乎一模一样。”他瞪大眼睛看着,心中暗暗升腾起一股仇恨的火焰。“这么说来这种东西必是来自王府的,王府的人有几个人认识洁茹,知道她的住址,又有多少人有牙牌这种东西,说不定那吊穗儿就来自这里。”
这时,一个人的名字开始浮现在他脑海里。
他正在想一些细节,忽听得门响,陈月大声道:“陈卿开门,外面有位老伯找你。”
陈卿开门一看,正是洁茹的父亲李老汉,再看他手上拿着一块叠起来跟手帕一样的东西,忙上前问道:“李老爹,这,你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李老汉看看左右,陈月识趣的走开了。
陈卿把他让到屋内,把门插上。
李老汉这才小声道:“陈大人可让我好找,我去了王府,门卫说你不在,这才指点我找到你门上。”
他说着将那叠起来的巾帕一样的东西交到陈卿手上道:“这是个枕巾,我前些日子在整理洁茹遗物的时候发现的,她生前的东西几乎都被我烧干净了,就这块枕巾,我记得那晚跟她吵架时,她手上拿的就是这东西,还说这是给你织的,我想着洁茹生前毕竟喜欢你一场,这既是她要送你的东西,我也就做不了主处理了,瞅着也差不多织好了就拿来给你,也算是了却她一片心意吧。”
陈卿拿过那枕巾,一时感动的说不出话来,慢慢的打开,发现上面绣着个春字,还有花鸟虫鱼,都绣的栩栩如生,只是……
他的目光停留在那一条小虫上,发现那虫子上面居然有血手印,一条不大的虫子被她抠的皱皱巴巴,几户快被血色淹没。
“这是怎么回事?”陈卿心里陡然一惊,“这幅枕巾既然是洁茹临死前一直拿在手上绣的,会不会随手放在床边,那这虫子身上抠的皱巴巴的血手印,她是想告诉我什么。”
陈卿越想心越跳的厉害。
“如果一个被强暴了的女子,临死前想要告诉别人一些什么,那么她最想告诉的,一定是这个凶手的名字。”
这时,结合刚才的吊穗儿,一个人的名字开始浮现在他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