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李老汉送到院门口,看着他离开,陈卿愣在那里一动不动,脸如死灰,心里却似有滚滚波涛在汹涌咆哮,眼瞅着就要把自己淹没到一片仇恨的汪洋大海当中。
他恨不得现在就去王府将李重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揪出来当众打死。如果放到一年前,他可能真就这么做了。如今王府这一年他成熟了不少,仔细想想,他总觉得还缺点什么,缺点见血封喉的证据,毕竟只是凭一只死者留下的抓烂的血虫子和那王府专用的吊穗儿似乎还不能将李重定罪,他还可以有很多说辞狡辩。
“即便这些证据都有了又能如何,对方和自己如今可谓势均力敌,甚至眼下还占着上风,这些都不是我能左右的。”
“如果现在张安在就好了。”他想着,随之又摇摇头,“怕是张安在也不行,这李重眼下似乎很受世子爷待见,张安也是世子府的人,这种事反而是让他左右为难。”
他又想到了朱勋潪,眼前一亮,很快却又黯淡了下去,这种涉及别的女子的事情怎么能让他知道,到头来徒令锦儿伤心,这不是找事嘛。
即便陈卿可以把和洁茹之间的关系轻描淡写到不被他多心,以朱勋潪的性格,让他去动李重,这不是鼓励他公然和世子作对吗?万一接下来的事态发展到自己都无法控制怎么办,为了一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女子让他承受如此巨大的风险,这种事更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陈卿倚在门口想了很多,正发呆间,远远看到王仲兴正朝着院子快步跑过来,见着陈卿更是加快步伐,到他身边喘息道:“陈,陈恩公,找着了,找着了,那马,见着了。”
陈卿见他满头大汗的样子,赶忙要把他让到屋内。他却摆摆手道:“快,事不宜迟,咱赶紧去车马行看看那马,我前几日也见过两次,每一次一转眼的功夫又看不见了。这回要快。”
陈卿被他点醒,点点头道:“好,那咱现在就走。”
“你去雇辆马车,我现在跑过去把李老汉叫住,他应该没走多远。”说着他拔腿就往前跑去。
不一会儿,当三人乘坐一脸马车风风火火的赶到城东车马行的时候,车马行大门口又是人流涌动,停满了各种进出的车辆。
王仲兴带他们左冲右突,绕到院内一家粮店门口,门前的柳树上果然拴着一匹马,那李老汉一路上心里砰砰直跳,这下走近了,瞧清楚那马,还没看身上的印记,已是激动道:“是了是了,没错,这就是老汉养的马。”说着就要给陈卿磕头。
陈卿道:“老伯,你看仔细了,咱要不要再走到那畜生跟前辨认清楚,不要有错。”
李老汉坚定的说道:“不用看,老汉我养了半辈子马了,怎会连自己的马都不认识,那就是我的马,我养了它三年了,一准不会认错。”
陈卿点点头,朝王仲兴使个眼色,他会意,两人立即整整衣衫,大大方方的朝那粮店而去,李老汉则跟在他们后面。
“谁是这店的掌柜?给老子出来!”陈卿跨进店门,大声道。
一个穿着绸衣,体型微胖的中年男子从楼梯上下来,大喝道:“是谁敢到我申家的粮店放肆。”
王仲兴大吼一声:“好大的胆子。”说着已经气势汹汹一把冲上去拽住那店家的衣领。
陈卿上前示意他放开手,怒目一瞪道:“好你个掌柜,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却要偷人家马匹作甚,识相的赶快把东西交出来,不然送你去见官。”
那掌柜愣怔一下,随之大骂道:“哪里来的土匪,敢到我这里打劫,不知道咱申家是什么人物,官老爷和我家老爷那是拜把子兄弟,你再这么无理取闹,我就要叫人送你去见官了。”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长长的马嘶声,李老汉已经趁人不备把那马解下绳索,那马也颇争气,见着李老汉跟见着久违的亲人一样不住的嘶鸣,任李老汉把脸贴到它脸上,亲吻它的鼻子,泪水也沾了它一脸。
这种场景把陈卿等人都看呆了,王仲兴更是受不了,刚松开的手又一把扯起那掌柜的衣服,大喝道:“好你个狗东西,偷盗民间百姓所养的民马,还好意思拿申家出来吓唬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你姓王,人家姓申,申家跟你有半个指头关系,你再不从实招来,咱现在就去官府,让那堂上的老爷先打你三十大板,看你说不说实话。”
陈卿也气冲冲道:“就是,你不是头一天做买卖,该知道正规买的马应该有马市官员出的手续堪合,你若说这马是你的,拿出堪合来给我看看。民间百姓多是为朝廷养马,马的身子下有云印,你偷盗民马就是等于偷了朝廷的马,什么罪名,我想你是知道的吧。”
那掌柜脸颊一抽,瞬间变了脸色,再没有刚才的嚣张样子,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泪俱下道:“两位大人饶命,饶命啊。我说,我说就是,请你们一定高抬贵手,我老王还上有老下有小啊。”
陈卿瞪他一眼,屁股往那店里的货柜上那么一坐,大喝道:“说!”
……
果然不出他所料,那王掌柜惊吓之下一口气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透彻。原来这匹马是他一个远房侄子叫李强的暂时寄养在这里的,马市上马匹价格太贵,通常还买不到好马,这王掌柜做买卖又需要这么个畜生来回拉货方便,明知道这马可能是他偷盗的还是抵不住诱惑接收了,那李强把马放在这里每月还跟他收取租金,这样算下来两人都有利。
陈卿又追问这李强的身份住处,才知道此人果然是王府所属沈阳中护卫旗下的一个军士,说不定当天就参与了到马坊头抓捕李老汉一家,偷偷瞄上了这马匹,后来趁人不备将它偷盗出来。
知道这些后陈卿让李老汉先将马牵走,物归原主,省得他后头耍赖,他谢了王仲兴,接下来马不停蹄到了潞州衙门,敲鼓就要告状。
他鼓没敲两下便被里面出来的皂隶带到了大堂,那潞州知州田中高坐堂上,叫人将击鼓之人带上堂来。见是他,马上认了出来,又急急屏退左右,把他让到后堂,道:“陈护卫这是作甚,可是有什么冤屈尽管说来,本官但凡力所能及,必尽力帮你就是。”
陈卿见他这般客气,于是将李老汉家马匹被盗一事的来龙去脉完整说了一遍,那田中听的一会儿眼泛光芒一会儿又做沉思状,见陈卿说完,这才愣怔一下,沉声道:“陈护卫久在王府,岂会不知,这藩王府邸就等同于一个小朝廷,王府内一个太监的官秩都比本州还要高,那沈阳中护卫是什么地方,那是本朝开国之初,太祖皇帝给他分封到各地的儿子亲王配发的护卫亲兵,最初有三千多人,后来永乐朝撤了一大半,现在也有上千人马,那沈阳中护卫的指挥使和潞州卫指挥使的品级一样是正三品的武官,本官一个区区从五品文官,岂敢到王爷的亲兵营去抓人。这,这不是难为我吗?”
陈卿闻言心里咯噔一下,暗骂这田中真是个欺软怕硬的东西,不过仔细想想他说的也不无道理,在这种地方,但凡官司牵扯到王府,这些地方官还真就得掂量掂量自己敢不敢管。
以他对这个父母官有限的了解,借他几个胆他也不敢得罪王府。
看来田中是指望不上了。陈卿暗想着,幸亏没把洁茹的事情一并说出来报官,一个王爷旗下的小小属兵他都不敢得罪,那凶手李重可是王府的护卫官,还不把他吓死。
想到这里他表面上恭恭敬敬:“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劳大人了。”心里却狠狠鄙视了他一番,暗想“难怪常听属下说,王府的人这些年在外面是如何嚣张霸道,这都是让你们这帮胆小怕事的地方官给惯的!”
离开潞州衙门,他迎面遇上了前来找知州商量事情的潞州判官欧阳景,陈卿对此人素有点好感,觉得他多少和田中不同,有些正义之心,不过职务卑微而已,就上前跟他寒暄了几句,也将此事和他说了。
欧阳景捋捋胡须道:“陈护卫莫怪州尊,此事确实是让他为难,你也知道这各地藩王,都直接受朝廷管辖,地方官府有时候是不便管也管不得的。”
陈卿皱眉道:“那藩王家的人犯了事,岂不是就可以逍遥法外,无法无天了吗?”
欧阳景道:“那倒也不是,王府里的人出了问题可以找长史司嘛,本朝设王府官,以长史为首,主管王府刑名政讼,甚至可以匡王之失,由长史出面,面告王爷,王府内的审理所也是可以审讯定罪的,回头到地方官府备个案就行。”
陈卿这下惊醒“对啊,王府还有个管事的机构叫长史司的,听说这右长史王通王大人也是科甲出身,一身正气,我来了这么久了都没见过他,何不将这些事告诉王大人,让他跟王爷禀报呢。”
陈卿来时便听张安说起过,这王大人年事已高,虽然挂着王府长史的头衔,早就称病在家,所以来了一年了他都没见过人长啥样。但他不去王府,自己可以去找他嘛。想到这里,他跟欧阳景打听了下王长史的长史府在什么位置,得知离潞州州衙并不远,赶忙告辞而去。
他在路上路过一家糕点铺买了点点心,走到长史府的时候已是晌午时分,远远看到一座宏伟的大院,近前却发现院门紧闭,敲了半天都没人应,正要离开大门开了条门缝,里面探出一个老汉的头来。
陈卿上前施礼道:“王府长锦宫护卫首领前来拜会王长史大人”那老汉听了半天,道:“你来迟了,王长史一个月前就已经告病致仕回河南老家了。”
陈卿一怔,赶忙追问道:“那可曾听说新来的长史大人什么时候到吗?”
老汉皱眉道:“我老先生在这里看了半辈子门房了,从没听说前长史刚走,后长史就有来的。等吧,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年五年了。”
陈卿一惊,想要再问什么,那大门又关上了。
他垂头丧气的准备再去潞州衙找欧阳景问问这该如何是好,却发现街上有什么不对,先是接连几匹快马疯也似的踏着滚滚风尘从街上行人身边飞驰而过,马上之人脸上肌肉局促,大声喊着:“让开让开,紧急文书,挡路者死!”
再看刚才来时还繁华热闹的街道不知谁大喊着,“快跑啊,马匪来了,快跑啊!”听这声嘶力竭的大叫,周围人早已开始提着大包小包,扛着货担提起腰带四下逃散,陈卿从慌乱的人群中抓住一个老汉问道,“怎么回事,什么马匪!”
那老汉只顾逃命,慌忙道:“快跑吧,听说出马匪了,壶关县已经被他们攻占了,马上就杀到潞州城下了。”说着拔腿就往外跑,边跑边叫着,“大家快跑啊,马匪攻城了!”
陈卿正在发愣,壶关县?那不是张安此刻正在的地方,这是怎么回事?他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听到不远处潞州州衙两侧的钟鼓楼上已是钟声阵阵,大鼓敲的惊天响。暗叫一声不好,赶忙朝家里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