潞州城南去王府不足五里,一处规模宏大的院落座西朝东屹立在一条宽阔的大道旁。青砖黛瓦,高墙大屋,从高处看,院中有院,廊庑相连,成群的房屋整齐排列,密密麻麻却错落有序,看上去俨然一座独立的小城。
这张家大院,陈卿之前在王府任事时是来过的,虽然也就一两次,倒也还算熟悉,今日过来时却觉得和之前见到的又有所不同,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这大门前的照壁不知何时已经换成了一座足有丈许长的八字形照壁,再看照壁上的内容,竟然雕刻的是……花好月圆,但见图案上嫦娥仙子衣袂飘飘从月中而降,手捧一个福字月饼,旁边瓶花盆草,周围青烟薄雾缭绕,刻画的栩栩如生。
“这张知道,哪有门前照壁用这图案的。”陈卿心想着,一想到姐姐,却不由得高兴起来。
眼瞅着天色将晚,张家门前高大的门楣两侧早已挂上了一连串的白色灯笼,笼中烛光如天上星光般,在隐隐夜色下洒出一抹清澈的光辉。
陈卿等的就是这夜色。
他思来想去,此番来张家,绝不宜太多人知道,以免给张知道带来麻烦,就连陈月也得瞒着。所以出茶楼后他先把马存了起来,又特意去集市上买了一顶方巾戴在头上,配合身上的直裰,打扮成一个读书人的样子。
“咚,咚咚!”夜色下,他站在大门口左右张望下,开始轻轻的敲门。
门开了,是一个穿着短褐、戴一顶六合小帽、面容秀气的小伙。
“你,找谁?”他打量下陈卿,见他一副读书人的打扮,客气的问道。
陈卿双手交叉一礼道:“在下姓陈,是贵府张少爷昔日的同窗好友,有事特来拜访,麻烦通报下。”
那小伙子眉头皱下,摸着头皮道:“同窗,好友?”
这时另一个声音从里面传来:“怎么回事?”
陈卿听那声音有些熟悉,生怕有人认出他来,左右看下就想逃跑。
这时门里又出来一人,身形高瘦,方脸长鼻,穿一身华丽的绸缎袍,年龄在四十岁上下,陈卿之前来张家时见过,此人好像是张家的管家。
“张管家,这里有人敲门,说是少爷昔日的同窗好友,求见咱们少爷。”
陈卿此时最后悔不该把那顶大帽放起来,买这么一个方巾,这下脸也无法遮住,只得微一低头,闷声施礼道:“在下是张兄的同窗好友,今日有事求见,麻烦通报下,带我去见他。”
那人见他低着头,打量他一番,微一错愕,马上道:“哦哦,原来是少爷同窗,我家少爷正在堂中会客,里面请,里面请。”
陈卿不知对方是否认出了他,也顾不得那么多,硬着头皮跟在他身后向前而去。
一路上但觉周围灯火通明,庭院幽深,和之前来时大有不同,他却不敢吭声,直到走进一处东西穿堂,远远的看见前方堂屋灯明火亮,房门顿开,两个男子正在门口互相拱手告别,其中一个穿着襕衫的男子似乎微微有些醉意。
陈卿赶忙躲在一个廊屋的柱子后面,直到看到那人有些东倒西歪的走过他旁边,一个家丁上前将他扶住,陈卿才算是看清楚了“这不是弟弟陈相又是何人!”
“这个点了,他不在儒学跑这里来干嘛,还喝的醉醺醺的,简直是成何体统。”陈卿差点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摇摇头向堂屋而去。
这个举动自然瞒不过那管家的眼神,他却不声不响,仿佛没看到一样。
……
两组高大的宫灯俯视下,灰色长条砖铺就的地板上光可照人,一组精致的紫檀木桌椅让厅堂除了透着一股华丽,还泛着一股淡淡的香味。
张知道和陈卿在堂前并排而坐,桌上放着冒着热气的香茗。
“张兄……哦不,姐,姐夫,我是不是太冲动了,如果这事很让你为难,我再想想办法。”
“陈……老弟,你这说的是哪里话,你来找我是找对了,在潞州的商人中,我因为特殊的关系,理所当然获得了邀请去往王府吊祭,而我总不能一个人空手去,所以你放心,我自然有办法帮你完成这个心愿。”
“可这如果被发现是一定会给你带来麻烦的啊。”陈卿思来想去,终觉不妥,他可不想让张知道有什么麻烦,这样回头如何跟姐姐交待。
“你说这话就是见外了。”张知道沉声道。“你放心,我自有分寸。王府里的消息,王爷临终前有遗命,丧事一切从简,三日后入大殓,七日后大葬,所以我们还有时间安排,绝无问题。”
陈卿起身一躬到底道:“如此,实在是谢过你了。”
张知道连忙将他扶起:“老弟你这是作甚,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就在我这里安心住几日,随后我亲自带你去王府。”
“张桐!”他吩咐一声。那管家应声而到。
“你亲自去,在这院子给他安排一间屋子,要隐蔽,每日茶水饭食你亲自送,这件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夫人那里也不行,明白?”
“是,少爷放心。我这就亲自安排。”那管家小心退下。
陈卿在一旁愣愣的看着张知道,才三年没见,感觉他身上的气质和之前就像变了一个人。
“岳父岳母大人可还好吗?”
“刚才出去的那人,是不是陈相?”
短暂的沉默后,两人几乎是同时问对方。
“父母还好,只是越发的老了。”陈卿先答道。
“是啊,岁月不饶人,何况农村里面各种农活也实在是累人吧。”张知道品一口茶,慢慢长叹一口气道,“我早就跟他们说,也让伯父转告过他们,年纪大了不要再劳累了,我这里什么都有,来城里我都给他们安排好,住在这里也行,辛苦了大半辈子也该享享清福了。”
“我爹娘都是农村人,城里生活他们过不习惯的,姐夫的好意我替他们心领了。”
“那刚才出去的人……”
“没错,是,相儿啊。”
“这么晚了,他不在学里,跑这里来干嘛,还喝成这样……”陈卿不高兴道。
“唉,你也别怪小相,他如今也不是小孩子了。你走那年,他参加了乡试,万众瞩目却名落孙山,受了不少打击,这三年来他又发奋读书,眼瞅着今年又是大比之年,他如今连学里的科考还没过,压力肯定是不小的。有些话他不便于跟月儿和你说,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是不是也该多关心下他。”
张知道一席话让陈卿听得很是惭愧,他这些年没来潞州,期间过年弟弟虽也曾回过家几次,他总是忙于公务也没怎么跟他聊过,看来的确是疏忽了。
他感激的看着张知道:“实在是有劳你了。”
“又说这话。”张知道笑道。“你呀,别忘了,我如今可是你们的姐夫。”
“对,对,姐夫。”陈卿傻笑着,突然觉得他还是从前那个样子,从来没变。
多年没见,两人直聊到深夜方散,此后几日陈卿悄悄住在张家,静等王爷大葬之期不在话下。
……
转眼间七日时间已到,这日前一天晚上,张知道安排好一切便匆匆前往陈卿居室同他商量次日到王府该如何如何。
“我给你备了一套我张家家丁的服装,等下张管家会给你送过来。你明天穿上这身衣服,戴上我给你准备的帽子,我再找人给你好好化妆整理下,保证没人认出来。”
“不过……
张知道欲言又止的道:“你毕竟在王府中呆了那么些年,恐怕府中很多人都认得你,为了以防万一,我请了个匠人师傅,还需将你的脸稍微处理下,怕是你得吃些苦头……”
“没问题!”陈卿爽快答应道。“士为知己者死,莫说是化个妆,只要能参加王爷的葬礼,你就让我跟豫让当年刺杀赵襄子那样,吞炭涂漆我都愿意。”
“一切有劳姐夫了。”陈卿拱手长长一礼。
“你说的严重了,准备下,明早一早,我们就出发!”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