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沉沉的,虽已入秋,空气中依然还有一种闷热的味道。
这日,外面一团漆黑,陈卿已经摸索着起床,他叫醒陈奉,两人都穿上一件厚一点的粗布短褐,打起绑腿,拿上斧头镰刀,陈卿又找来了一副弓箭背在肩膀上,陈奉则背了个包袱,里面放了一些干粮,一切准备妥当,两人这才慢慢摸出家门,向村子后的大山走去。
他们摸着狭窄的山路先爬上村子东坡的一个小山头,沿着一条曲折的山间小径向上爬了好长时间,直到看到东方发白,才将村子远远抛在大山脚下。
此时,一座笼罩在雾气下连绵起伏的大山已经呈现在他们面前。
放眼望去,这座山八面嵯峨,四围险峻,中间到处充斥着荒烟蔓草,根本看不到一条像样的道路,陈卿和陈奉一边小心淌行,一边拿起镰刀将脚下的枯草缠枝隔断,双脚踏出一条路子。
走在山间,随处可见古老的树木枝干光秃,伸出的树枝却仿佛接着云霄,再看稀疏的草被下面裸露出嶙峋的怪石,不时有巅崖直下,让人不得不感叹山路之险,又见孤峰绝壁,偶尔传来的鸟叫兽鸣,让人觉得这里还有一线生机。
陈卿和陈奉一路上小心翼翼,紧紧挨着,不时穿过一些狭窄陡峭的地方,旁边是悬崖峭壁,他们走的步步惊心,走了大约一个多时辰,看到一处陡崖下面有个山坳,里面好像有累累白骨,纵是兄弟俩胆大,也是着实吓了一跳,这下更是互相搀扶,手拉着手,陈奉不时心里暗暗祈祷着,佛祖保佑,神君保佑,这才闷着头继续走了下去。
云山显翠,露草凝珠。
约摸走了两个多时辰,他们穿过一片荆棘丛生的野地,衣服已经划破了好几块,身上沾满了鬼圪针和蒿草叶,形容十分狼狈,也不知是到了什么地方。陈卿来回乱转,这才发现前方有一个如同散开的西瓜般四仰八叉的小山头,山上漫山遍野可见山桃、红果、酸枣等物,不由得大喜,忙沿着山路走过去,蓦然发现山头东边有一座不知哪个年代修建的寺院,残破的石碑上刻着智度寺三个字。
陈卿正看的仔细,这时山上走下来一个佝偻着身子,背着篓子采药的老农,打听之下他们才知道这地方叫寺头,名字正是跟这座寺院有关。老农还热情的跟他们介绍,原来这山下还有几个村子,最大的一个地方叫谷堆地,曾有很多田地,如今都已荒芜,很多百姓死的死,逃的逃,村子里只剩下几户老弱在坚守。
陈卿连忙跟着那老农下山去看,果见这村落周围田野阡陌,林木丰茂,杨柳榆槐,桑葚椿柏横生竖长,惊讶之余,仔细一听,居然还能听到似乎是从哪里传来的潺潺流水声。
他不禁喜出望外,带着弟弟下山去找,一路所见和自己所在的村子周围完全不同,这里似乎并没有受什么干旱影响,水草树木一如从前,半路上还遇到不知从哪里装出来一只野兔子,陈卿张弓搭箭,一箭命中,兄弟俩将那兔子拔毛剥皮,点起一把火吃了顿兔肉。
“这地方居然有水,我们青羊山居然还有不受干旱影响的地方。”陈卿心里激动着,兴奋着。
想起他在狱里那老汉跟他说的话,这里很多地方还能有粮食,而且有流民偷偷在此开荒种田,却从不纳税,因为山高路险,官兵也懒得管,来了他们就把粮食藏起来,人瞬间就消失在大山深处,所以这一带百姓,日子过的还算富足。
“真是不出来不知道,咱们这里居然还有这么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这里真是个开荒种田的好地方。”
陈卿一路上感慨着:“你看陈奉,咱们那里旱了这么久,哪里还有什么花草树木,到处一片光秃秃的,而这一带虽然也看着萧条,树木水草却还丰美,足见此地必有山泉,水脉并未断绝。”
陈奉抬头看看远山,点点头道:“是的大哥,我也觉得这里很好,就像那老农刚才说的,这里曾有过人家,你看那土地,虽然遍地荒芜,却能看的出来,以前肯定有人耕种过,还有这里的山,这周围的山地都不高,且中间开阔,如果有人在此开荒,肯定能开出很多田地来。”
“要说不好就有一点,就是这周围的山路实在是太不好走,而山上这样陡峭的悬崖太多,人稍一不慎就容易滚下去,顷刻间粉身碎骨。”
陈卿道:“那却是无妨,要的就是这种险峻之处,等闲官兵进不来,山高路险,他们也不爱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这才是我们的机会啊。”
陈奉想了一阵,点头称是,半晌道:“那咱们还要去七子沟吗?”
“去,当然要去,刚才我打听过了,七子沟离这里还有十几里地,我听那老汉说那里的土地也不少,而且已经聚集起了上百户人家,咱们正好去看看,如果可能,把这里和七子沟连成一片……”他想到这里,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兄弟二人继续沿着山路前行,又走了多半个时辰,看到前方有一处峡谷口,阳光落下来,洒下一条美丽的虹霓,峡谷下方有一条不明显的山沟,长约十几里,入口处碎石灌木繁杂。
“这里应该就是七子沟了。”陈卿回想着那药农的话,大致估算了下脚程。
陈奉跟在他后面,两人向前又走了几步,眼前瞬间豁然开阔,但见谷底有一汪溪水在流动,被经久水流冲刷过的石头泛着斑驳色泽,谷底时有石臼一样圆滑的水坑,显得这水流喘急,也有两山呈夹角处的窄路被塌落的碎石铺满,又可见其周围道路的险要。
走到这里,陈卿和陈奉都被眼前看到的景致惊呆了,他们很难想象,大旱两年,居然还能有这么一处地方,村子里居然还能有溪流不断,这实在是一处世外桃源。
陈卿放慢了脚步,用手抚摸着那散在漫天铺地绿色中的花草,发呆良久,陈奉则用鼻子努力嗅着那山谷里的野韭菜散发着诱人的饺子味,如痴如醉。
身后青郁郁山峰叠翠,绿依依桑柘堆云,眼前四边流水绕孤村,茅檐傍涧,古木成林,兄弟二人感叹良久,这才顺着山路走下来,走了一阵子,终于看到前面疏林深处,树木交杂,远远地数间草屋被树木掩映着,破壁缝里透出火光来。
“这里果然是有人家。”陈卿看着大喜,带着陈奉迫不及待的往村子深处而去。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他们正走的带劲,忽然从林木深处串出两个人来,陈卿定睛一看,是两个年龄在十一二岁的孩子,他们身形矮瘦,长长的的发髻用一根像是树枝一样的东西简单的扎起,穿一身破旧的黑色麻衣,宽大的裤摆下露出一双露着脚趾的破布鞋,见着陌生人,本能的向前靠了两步,却又不敢太靠近,一双手上紧紧的握着一把秃头的长矛。
陈卿打量过他们,笑道:“你们这是干什么,不欢迎我们吗?”
一个少年眉头一挑,握着长矛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似乎是鼓起勇气道:“我,我爹说了,这里是,是,我们的,我们的地盘,不能有外人进来,我,我们,俩,负责,放,放哨,你们,是是是,陌生人,不能来来这里,得,得马上走!不然我们就,就,就,不客气,了。”
他结结巴巴的说完这些话,连陈奉也笑了,他故意露出一副凶狠的神色,哈哈大笑一阵,厉声道:“笑话,老子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什么地方没去过,还从没听说过哪里是谁的地盘,外人不能进,哼,狗屁地盘,这是你家的吗,你叫它让它答应一声。”
陈卿也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怎么这里就成了你们家的,难道有人占山为王,想要造反不成?”
两个少年面面相觑,神情立时变得更加紧张起来,那结巴少年扬起头道:“你,你,血,血,血口喷人,谁,谁造反了。”
“既然不造反,说什么你家地盘,吓唬谁呢?”陈卿大喝一声,如虎啸深山,吓得两个少年接连后退几步。
“狗剩,粪蛋,怎么回事?”随着一声清脆的口哨声,陈卿抬头看去,山那头忽然冒出十几个人来,他们拿着锄头,斧子,快速的跑到两个少年面前,将他们护在身后,然后分出几个人将陈卿陈奉围了起来,手上的农具呼呼舞动着,眼神凶巴巴的看着他们。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闯进来的,识相的赶快离开这,不然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一个身形彪悍,肤色黧黑的青壮男子拿着斧头朝向陈卿,恶狠狠的说道。
“怎么,你们难道还想杀人不成?”陈卿镇静下,双拳紧握,脸上露出一抹不屑的笑意,双方就这么对峙了起来。
许久,陈卿才边伸着拳头,边叹口气道,“既然都是流民,好容易找到这么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不好好种你的田,藏你的粮,过你的好日子,偏偏要学山贼土匪,这要是传出去,你们这地方还保得住吗?”
这话一出,那些人顿时面面相觑,那青壮男子一张脸攸的一下变色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知道这么多,你,你是官府的?”
这话一出,陈卿还没来得及回答,但见周围众人已是脸色大变,手中握着的农具更加紧张,身子来回移动着,鼻孔里发出沉重的喘息声。
“我要是官府派来的,会只来我们两个吗?会站在这里好好跟你们说这些吗?”陈卿哈哈笑下,一双眼睛仔细扫过一圈眼前众人,目光落在那青壮男子身上,忽然问道,“你们这里有个叫田虎的人,是哪个?我这里有他家书一封,要不要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