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监牢里透出一点点如鬼火般跳动的光亮。
随着那牢门咣当一声响,一个被打的遍体鳞伤的男子被几个衙役抬着,向死猪一样扔回了牢里。
这牢房静悄悄的,和之前的牢房不同,空间明显大了很多,因为没有炕,潮湿的地面上铺着杂草,发霉的墙壁夹层也是用沙子堆筑像是怕犯人凿洞逃跑似的,牢门口上方画着古代传说中的狴犴头像,青面镣牙,狰狞可怖,因狴犴头形酷似虎头,故此牢又被称为“虎头牢”。
虎头牢,才是真正的死牢。
只有被判了斩决的犯人才会被投放到这个牢里,换句话说,这个牢就是关押死刑犯的,这里的犯人走出去只有一个命运,那就是死。
事实证明,小人并不可怕,就像王琳,大家都知道他是小人,所以也都防着他,而他也常常把卑鄙无耻写在脸上,龌龊起来也算是光明磊落,而潞州知州邵经虽未必是小人,还整天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但其实是个伪君子,伪君子比小人更加可怕!
他在公堂上被陈卿如此顶撞调戏,顿觉脸上无光,为官以来还没这么狼狈过,这下也不用王琳激他,直接便吩咐先将陈卿重责三十大板,打的他皮开肉绽,再投入死牢,想着回头找个由头就说他畏罪自杀,也省去了很多麻烦。
陈卿被打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实在受不了还真的想过士可杀不可辱,好几次都想自尽却又不甘心,想到那样正遂了他们的心愿,他咬牙忍着。
后来几度想起这段日子,陈卿都无法想象当初是怎么捱过来的,潞州大牢对他来说,应该叫阎罗地狱。
不,不能这样形容,那简直是对地狱的侮辱。
审完陈卿后,王琳等人再不想走审讯这条路,一心想将此案速办速决,于是又由邵经出面提审了陈跺,陈跺是眼睁睁看着儿子东来被官兵擒拿,以为他必是已经死了,想起这杀子之仇来他更是恨不得吃了这帮官差,不仅什么都不配合,反而大骂不止。官差又提审陈琦、陈曩等人也是如此。王琳等人气得没了耐性,在对他们多次刑讯逼供不得后,终于开始使阴招。
一日,陈铎又在牢狱内大骂狱卒,几个狱卒平日只当他是疯子也不理睬,这回却露出凶恶的嘴脸,将一面蘸了不知什么药水的纱布贴在他脸上,先让他昏过去,这时一个牢头过来强行把他的手指按在一张招供书上。
没想到陈铎打小身体素质就好,半路上居然清醒了过来,看到几个狱卒正在按他的手指,便拼命挣脱,他使出浑身气力将他们拽倒在地,那牢头见势不妙,一怒之下从腰上拔出佩刀砍下他的右手食指,在供状上按了手印。鲜血顺着他的手心流了下来,陈良感到一阵剧痛,终于昏死了过去。
拿到陈铎的招供状后,王琳和邵经等人又用同样的办法让陈琦陈曩都按上了手印,罪状上写明他们是受了陈卿挑唆,陈卿才是这青羊山造反幕后的指使,有了他们的罪状,陈卿画不画押似乎都不重要了,就这么王琳将以上所有供状整理好,秘密写成结案材料提交给了自己的顶头上司—山西按察司衙门。
夏去秋来,草色凄冷。
陈卿拖着病弱的身体,在暗黑的牢房内望着外面透进来的一点点阳光,神情黯淡,满眼憔悴。自从上次堂审后,几个月来来他受尽各种折磨,身上伤痕累累,内心种种煎熬,多少次疼的晚上睡不着,这一切都使得他看上去苍老了许多。
后来他为了尽可能减少麻烦,便开始装疯卖傻,尽说疯话傻话,捡着地上的杂草往嘴里塞,很多狱卒对他嘲笑不已,果然少了很多刁难。
然而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这一切表现背后,是他从未磨灭的意志,他只会越来越清醒。
……
话说两头,那日陈卿等人被官兵诱捕,陈相则是提早到了青羊山,接手谷堆地,并在第一时间得到父兄被捕的消息后,迅速反应,紧急组织山上各路人马对朝廷派来剿杀他们的军队实施了反围剿,斩杀官兵五百多人,缴获粮草军械无数,他在此战中不慌不乱,谋而后动,沉着指挥,得胜后很快得到了山上各路英雄的认可和拥戴。
陈相因为是秀才出身颇懂兵事,本来就被陈卿倚重,平日里他不在,山上事务都是交给他打理,这次陈卿等人被捕,陈奉也因为上次伤的不轻一直在休养,他便顺理成章成了青羊山实际的大当家。
随后,陈相坐镇谷堆地山头,按照陈卿当日部署,调动一百多人先向东六十里占据了柏木都,控制了那太行天险洪梯子,随后又安排两百多人向南占据了潞城县南边的高峰风则岭,又抽出部分人马赶往风则岭附近的太行天险风门口、王陡崖守护,将青羊山东大门和南大门牢牢看住,以防敌人从背后偷袭。
在山上,他则在李陈、李景芳、冯大川等人的帮助下休整门户墙垣,囤积粮草军械,尤其是加强对人马驻扎的申河寨和马武寨的整修,在哪里构筑垛台,垒砌寨堡,用作屯兵宿营,另一方面则严格制定山规,加强操练兵马。
果然潞州官府在第一次围剿损兵折将后并不甘心,继续调集各县民壮快手两千人,两度前去围剿,这些人战力还不如官兵,都被青羊山人马打退,从此青羊山声威大震,吸引了更多人前来投奔。
站稳脚跟后,陈相又听从建议,主动出击,将长年盘踞在青羊山方圆几百里内多个山寨的山匪击破,将他们原班人马杀的杀,收编的收编,不过几个月时间,几番战斗下来他们人员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发展到了两千人,势力更加不容小觑。
人人称陈相为诸葛武候在世,把他捧的高高的,陈相飘飘然享受着众人的追捧,体验着科场失意以来从未有过的快感,不过这次却出奇的没有骄傲。因为他很清楚,如果第一次围剿侥幸大胜的确是他亲自指挥外,此后的几次战斗包括战略部署,从内到外都跟他没有直接关系,而是他背后多了一个人。
此人名叫平阳子,是个道士,他于青羊山第一次大败官兵不久后上山,亲自带着一群道士前来求见陈相,表示愿意加入青羊山共举大义,陈相因为从小被个道士算命说自己日后必是卿相之才,从而对道士极有好感,见着他一身道袍,道骨仙风,本能的便以为这是上天派他来辅助自己成就大业的。
尤其是一番长谈下来,陈相感觉此人谈吐文雅,颇通文墨,一问之下对方居然也是有秀才功名,屡试不中才出的家,与他可谓同病相怜,于是更是对他大生好感,便留他在了自己身边。
平阳子不仅带来了百余人马,还带来了很多钱财,据他说自己曾在各地行道,交友甚广,近年来又在长子慈林山崇庆寺旁建立起道观青凉观,一直香火旺盛,得了不少捐赠的钱财,这下一并捐给青羊山,而他之所以一心要加入青羊山对抗官府则是深感如今官府黑暗,百姓疾苦,想替天行道。
陈相对他颇为赏识,见他颇有见识智谋,不久便将此人拜为军师,对他言听计从。后来潞州方面两次派遣官兵进山围剿,青羊山能大获全胜且越做越大,行军布阵之法都出于此人安排,而山上后来制定的一系列战略如打击土匪,扩大地盘,招兵买马、盘踞一方等也都出自此人之提议。由此在陈相的支持欣赏下,平阳子的风头很快便盖过了很多山上老将。
平阳子此人颇有心机,他四处出头,一面讨好陈相一面笼络山上各首领,很快便当了青羊山的家,几番下来渐渐也得到了大家认可,在义军中名望一度超过陈相。
随着队伍日渐发展壮大,以至于后来,外界说起青羊山,只知有平阳子而不知有陈相更别说陈卿,平阳子也越发的意气风发,多次代替陈相发号施令,大显身手,威权日重。
这日,经过三个月的动工,青羊山义军新的聚义厅正式完工。
新的聚义厅便是由平阳子提议改造并亲自指挥设计,它依旧坐落在谷堆地后山,依山势座北朝南,在之前陈卿搭建的旧厅基础上改造而成,为单檐歇山式建筑,主体由石砖砌成,坚固威严。厅内宽敞大气,用石梁撑住房顶,厅中间设三把交椅,以中间交椅为中心,前方左右分列两排藤木座椅。
大厅外面左右有两排四个不大的厢房作为办事厅,厅前两侧建有瞭望楼,用坚实的石块筑成,两座楼屋顶上设栈道相连,且可直通往楼旁边的瞭望塔。塔为木制,高三丈许,栈道和塔顶都有兵士防守,确保山下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能看见。厅前广场右侧还有一个木栅栏围城的演武场供练兵用。
这日,为庆贺新厅启用,在平阳子的提议下,陈相召集山上各路首领在聚义厅议事,他暂坐中间陈卿之前坐着的那张椅子,左右两张椅子上依次坐着军师平阳子和特意邀请过来的二哥陈奉,前方两溜藤椅上则分坐着诸位义军首领冯大川、李陈、李景芳、王彪、王得、殷得海、陈得和,和后来加入的豪杰吕文海、牛得才、冯庭保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