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为证,溪水传声,陈卿死里逃生重回青羊山的消息一夜之间便在谷堆地周围传开了,随着冯大川带人抬着一顶不知哪里来的轿子将陈卿云娇二人迎回山上,一路上敲锣打鼓纵声高呼,远近村民义军纷纷出来拜见,大家兴奋的簇拥着轿子向前,等陈卿到了谷堆地附近时,早已有很多百姓夹道欢迎,更多人跟着轿子跑边跑边兴奋的大喊:“苍天有眼呐!”
谷堆地,陈相陈奉得到消息早已第一时间在村口守候,陈卿昔日结交的各路英雄豪杰,殷得海、陈得和、李陈、李景芳等人也紧随其后,待到冯大川带的人和沿途无数村民百姓共同簇拥着陈卿的轿子在村口落了地,他双脚一踏出轿子,陈奉已经快步跑了过去,一把抱住他就放声大哭,陈相也走过去,兄弟三人抱在一起喜极而泣,也不顾周围这么多人。
“哥你可回来了,哥啊……官府那边告示,咱爹他……”陈奉哭着告诉陈卿陈琦被斩杀的消息,陈卿虽然已从王仲兴那里知道了这事,今日听弟弟说起还是一阵捶胸顿足,痛彻心扉。
良久,兄弟三人痛哭一阵,这才看到路瑶扶着母亲王氏也慢慢走来了,她的肚子已经鼓的圆圆的很明显,陈卿一想起她怀胎应该已有八个月了,这期间自己生死不明,她不知操了不知多少心,掉了多少眼泪,想到这里便觉得歉疚的不得了,给母亲请安后,他便伸手去给路瑶抹去眼泪,摸摸她浑圆的肚皮,眼中悲痛之泪终化作欣喜。
云娇一直坐在轿子里,悄悄掀开窗帘看着外面的一切,她怕自己突兀的下轿会叫陈卿尴尬,直到看到他和一个女子拥抱到一起,那女人还大着肚子,她终于明白了什么,她知道那必是他的结发妻子,虽然这一路上她早已想好了面对,却还是在那一刻感到浑身不自在。
这时恰好陈奉问陈卿是怎么逃出来的,陈卿回答时,目光快速晃过轿子,忙叫云娇出来见众人,云娇扭扭捏捏一双红色绣花鞋落了地,路瑶一双泪眼早已怔怔看着她,陈卿说到自己好容易逃出历尽辛苦差点死在路上,他看着路瑶,支吾半天鼓足勇气正要向她介绍云娇,本来做好了妻子会不理解甚至赌气离开的心理准备。
没想到路瑶等他说到逃生路便主动走了过来,主动拉起云娇的手道:“想必定是这位妹妹救了我相公。”说着便跪了下去,感谢她对自己丈夫的救命之恩。云娇赶忙将她扶起,不知该说什么好。
直到陈卿说出已经和云娇成了亲,路瑶一脸平静,当即同她以姐妹相称,让云娇心里越发觉得这女人识大体,心中反而有些惭愧起来。
王氏也明白了什么,当场就认了云娇这个儿媳妇,半晌哽咽道:“卿儿你是长子,你回来就好了,你爹被官府杀害连个尸身都没有,至今也没发丧,你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该给父亲办丧事,以尽人子之孝啊。”
陈卿含泪点头,当即吩咐陈奉陈相安排下去,即日准备丧事,三日后给父亲发丧,一时间谷堆地所有的旗幡都换成了白色,整个青羊山都变成了一片白色的天地。
聚义厅前灵堂牌位高高在上,供人吊祭,演武场上,村里十几个木匠连夜打造棺木,放入陈琦生前所着衣冠。大葬之日,村寨乐户吹起出殡曲,冯大川等十几个山寨首领抬棺,陈卿兄弟三人带领赶来的族人,一身素服手上拿着沾了白布条的柳枝哭棍送陈琦上路,王氏带着云娇路瑶等女眷则坐在驴车上沿途放声大哭,整个丧礼搞得颇为隆重,除了为怕连累张家故意不通知姐姐外,所有陈氏宗族能来的人都来了。
丧礼过后,陈卿又得表侄陈往、陈通、陈进等陈家亲族六人主动留下来共聚大事,他们誓言陈家长辈绝不枉死,必让官府血债血偿。
这日丧事举行完毕,陈卿召集所有亲族和山寨首领在聚义厅就坐,商量下一步行动。
他束发整冠,正襟危坐在大厅正中,旁边两把椅子左为陈奉,右为陈相,下首一溜两排座椅分别坐着陈家子弟和各路豪杰,陈卿眼角的余光扫过几张陌生的脸孔,一问之下他们一个叫牛得才,一个叫冯庭保,是他不在期间来投奔的,还有一个位置空的,便是在山下差点要了他命的那个首领,名字叫吕文海。
众人依次坐定,陈卿起身,先给大家讲了自己悔不该轻信官府招安,被官兵骗入彀中捉拿而去的经过,讲到堂弟铁旦为救他而死时捶胸顿足,几度哽咽,讲到父亲和伯父、四叔被抓走判了斩刑身首异处更是几度失声。
“地方官府无道,贪官污吏横征暴敛,让我等不得已躲入深山开荒逃税,有家不能回,此番又陷杀我父亲长辈和无数兄弟,公仇私恨,不共戴天,我陈卿今日在此立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他说着一拳重重打在旁边的榆木桌子上,只听得咔嚓一声,桌子瞬间塌裂。
台下众人也早已听的血脉贲张,纷纷摩拳擦掌,齐声表态:“愿听大哥调遣!”
陈相也红了眼,起身向他汇报了这半年来他们共同对抗官府,前后粉碎了两次围剿,斩杀官兵大半的经过,他最后表示:“大哥不在期间,我们四面开花,一边打官兵一边打土匪,声威日盛,方圆百里内九十多个村子望风归附,前来投奔的流民百姓数不胜数,我们缴获马匹军械无数,吸引了更多豪杰前来投奔,如今山上有各路人马共计三千多人,可谓兵强马壮。只等哥哥主事,一声令下,下山直捣官府,找他们算账报仇!”
陈卿满意的点点头,称赞弟弟几句,随之眉毛一扬狠狠道:“发兵只在近日,必叫官府胆寒!”他说罢思索一阵,又想起什么,看着堂下众人,厉声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旦我们今日做出这决定,便是义无反顾退无可退,大家不愿意跟着的,现在退出还来得及,我陈卿绝不勉强,粮饷路费管够,高高兴兴送他回去!!”
台下一阵安静,无一人表示异议更无一人退出,反而人人主动请战,争当先锋,众人一阵计较,聚义厅内很快便被一阵此起彼伏的吵闹声和讨伐声淹没。
这时陈卿咳嗽一声,示意众人停止争论,待大家安静,他眉头一皱,沉声道:“既如此,下山决心已定,此事无需再议。今后前路漫漫我们将要共同面对很多风雨,更要我们务必上下一心,号令严明,共同进退,绝不能有人任性妄为,自作主张,胡作非为,败坏义军名声。”
他说着扫视大堂一圈,将自己在山下那家小店所看到听到的,亲身经历的一一道来。堂下众人很快便有人听得低下了头。更多人则是义愤填膺,听到他说自己差点死在自己人手里时,李景芳等陈卿嫡系直勾勾看着现场唯一可能知道当时情况的冯大川,追问是谁人敢如此大胆,冯大川一脸尴尬的看着旁边一个空位,大家瞬间便明白了什么。
陈卿正要质问此人姓甚名谁,是何方人马,忽听到外面有兵士来报“平军师回来了”,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门口,更有不由得起立的,被陈卿瞪了一眼又讪讪坐了下去。
陈卿在路上就曾听说他不在这半年,山上来了一个军师叫平阳子的,颇有智谋,俨然已经成了青羊山的代表四处活动。
这次回来他忙着给父亲发丧,居然忘了问此人何在,闻言看着陈相,陈相慌忙起身介绍,说他前些日子恰好安排此人带人下山打探官府消息去了,这才回来,这两天忙着父亲丧事心力交瘁便忘了说了。
陈卿这才点点头,吩咐兵士有请平军师进来。
很快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便在大厅门口响起,一人身着道袍,轻摇羽扇,姗姗而来。
陈卿抬头看时,此人年在四十许间,身材修长,肤白如雪,瘦窄的脸庞上有一双满载幽郁但却机灵智慧的眼睛,颔下几缕长须,整个人看上去道骨仙风,儒雅大气,十足诸葛武侯在世,难怪陈相会如此喜欢。
那人进门就上前行礼,面向陈卿深深一拱道:“平阳子见过陈卿首领,您回来真是太好了,您就是我们青羊山的主心骨,你不知道这段时间我们有多盼望您能回来。平某更是仰慕已久,偏偏这时下山办事错过和首领见面,一听到消息便马不停蹄赶来,迟到怠慢之罪,还望多多包涵!”
他这一番话下来,好话都让他说尽了,陈卿竟然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抱拳施礼道:“我这一路上也早听到平军师的威名,刚才听陈相所说,这段时间,如果没有你在旁边出谋划策,怕我们早已做了官兵刀下之鬼,青羊山能有今日,阁下功不可没,请受陈卿一拜。”说着便弯下腰去。
平阳子赶忙表示不敢当,谦让道:“陈首领过誉了,平某何德何能,几场战斗下来侥幸取胜,全赖山上各首领同仇敌忾,军心民心可用,我岂敢贪天功以为己有!”
陈相道:“军师谋划之功大家有目共睹,我大哥谢你你就不要推辞了。”台下牛得才冯庭保等人也附和道,“军师劳苦功高,当得此誉!”又有些小首领跟着附和,平阳子左右谢过,不住施礼,堂上顿时显得很热闹。
陈卿淡淡一笑,待众人稍稍安静下来,直问平阳子道:“不知军师下山这些日子,可是打听到什么,官府那边有何动向?”
平阳子一摇蒲扇,喜形于色道:“敢劳首领过问,我半个月前便下了山,动用各种关系,明里暗里打探,得知潞州官府早已被我等吓破了胆,那知州邵经现在是谈我色变,潞城县令胡郜前些日子也遭人弹劾,恐怕官位不保。
更重要的是我打探到,潞州卫两次围剿我们下来损兵折将,卫所兵士本来就受尽剥削逃跑严重,如今更是连一个千户所都组织不起来了,潞州如今就是一座无兵防守的空城,我们一旦起事,别说青羊里一带,就是占了潞城县攻进潞州城都是易如反掌!”
他越说越兴奋,一张巧嘴说的下面各路首领比他还兴奋,连冯大川等人也抱拳请命,纷纷表示要提上一支队伍下山,先打潞城再围潞州,一时间大家议论纷纷,仿佛整个潞州城已是囊中之物。
陈卿在潞州多年,深知城中军力虚实,光是沈王府便有护卫军三千人,哪里是那么好对付的。他看到下面乱哄哄一团,冷冷一笑,思索一阵,大声道:“诸位兄弟,如平先生所言,官兵早无战力,我等更该早日出山。但这次出动,非为陈家私仇,而当为百姓公义,如此才能长久!”
本地百姓多为逃荒流民,多年来受尽官府压迫,为一条活路投奔我们,我们起事也当为他们做主。我意已决,三日后发兵下山,先占青羊里,夺了官仓开仓放粮,争取民心,随后占据整个青羊山所有外围村镇,不管它归哪个县哪个里,先形成以我们为中心的大本营,稳固后方,来日再打潞城,要狗官胡郜血债血偿!”
他话音落下,众人纷纷抱拳听令,陈奉陈相更是热血沸腾,平阳子见状也附和道:“陈首领所谋才是真正的长远战略,平某佩服!”
如此主意已定,陈卿又和大家商议接下来该如何如何,正议论间,李景芳愤懑不平道:“大哥,下山出兵我都没异议,你说怎么干就怎么干,但刚才平军师进来前,我们所议之事也是大事,我义军都是百姓出身,岂可仗势欺辱百姓,更别说还敢有人袭杀于你。这人是谁,今日必须有个处置,否则如何安定军心民心,你说出来,我李景芳第一个不放过他!”
他这话一处,堂上瞬时又陷入一阵安静,大家都屏气凝声看着陈卿。
陈卿正要说话,平阳子已经抢先一步道:“我刚回来也听说了这事,大哥放心,此人我已经找到了,他胆敢坏我山寨规矩,败坏我义军名声,是可忍孰不可忍!”
“来人,带上来!”不待陈卿下令,他已经大喊一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小喽啰手里提着一个东西上来,直至大厅中间,将那东西往地上一滚,众人齐刷刷看去,竟然是一棵血淋淋的人头,那头颅双目圆睁,面色惊惧,显然是猝不及防下一刀被砍下,甚是骇人。
连一向杀人不眨眼的各路土匪头子看了都不觉脸色一变,一度惊的说不出话来。
冯大川上前检视,抱拳向陈卿道:“大哥,此人正是前几日山下那些人的大当家吕文海,这……”他说着将目光转向平阳子。
平阳子面不改色,看着陈卿道:“回禀首领,没错,你说的这个人就是他,此人名叫吕文海,是长子慈林山的一股土匪,半年前投奔我们这里,来时我便与他们约法三章,青羊山不是慈林山,需得严守规矩,不得扰民害民。他当时答应的痛快,没成想居然阳奉阴违,坏我规矩,我堂堂义军岂能容他。我刚来就听说了此事,一时义愤,一气之下命人做了他,此事没有和大哥禀报,请大哥治我唐突之罪!”说着便跪倒在地。
陈卿看着地上血淋淋那颗人头,也是心中一惊,听他说完更是心里发怵,愣怔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眼睛直直看着这个看似道骨仙风的道士,暗叹此人之心机手段实在是太可怕了!
半晌,见众人都看着他,他强忍心中怒气,平静道:“军师何过之有,此人打着我义军旗号为非作歹,败坏我义军声誉,死有余辜,人人得而诛之!”
“来啊!”他大喝一声,“将此人首级挂到瞭望塔上,让大家都看看,这就是扰民害民的下场,以后谁胆敢不听号令,胡作非为。这,就是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