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原本的伤还没好太彻底,让他不要出院非要出,这不是胡来吗?”医生看着安远怀的病历单,生气说。
孙蓉声音很轻,又自责,“这孩子性子倔,说不能让这九年白溜了,要赶紧回家把这几年的事都给补上。”她想起客厅桌上那些法学书,转而责怪林菀,“你怎么也不劝劝他,伤还没好,脑子还疼着,就看书看书。”
林菀想说她还被安远怀抓着看书呢,更何况安远怀自己,怎么可能不逼着自己学习。
孙蓉又数落了她一番,林菀不想跟她吵,一一听着。
她又想,自己给孙蓉做儿媳妇的时候,她是不是也整天这么嫌弃她?她也是这么忍受的?
如果不是看在过往是邻居的份上,她想掀桌。
“叮铃铃……”
林菀的手机响了,谢天谢地,这电话来得真及时。
她起身说,“我去接电话。”
她也不管是谁的电话,赶紧边往外走边接听,“喂,你好。”
电话那头明显一顿,林菀这才看来电显示——老板。
林菀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尴尬。好在那边很快有了声音,“你最近怎么了?”
那边的声音沉稳有磁性,好听得像在播音。林菀握住手机,那边又问,“你是不是不方便说话?”
这种问法就好像是在问她是不是被人劫持了。
林菀为了避免闹出误会,说,“不是。”
她想起上午发的那条问他是谁的短信了,“说出来可能你不信,我……失忆了。”
“……”
林菀已经在肚子里打好解释的草稿。
“我信你。”
嗯?怎么跟她想的不一样?林菀有些难以置信,光是今天来的亲戚,她都已经跟他们解释千百回了,可他们无一例外,在开始都觉得她在骗人。
这人轻易就信她了?
“你现在在哪?”
“市第三医院。”
“我去找你。”
林菀心一跳,没拒绝,挂断电话后她才反应过来,她应该拒绝的,这“老板”对她来说可完全是陌生人,见面肯定尴尬。
她忐忑地等了一会,又回病房去看安远怀,怕孙蓉一直在医生那不过去,安远怀醒了要水喝。
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要水,电视不都这么演。
安远怀没醒,呼吸有点沉。
林菀挪了椅子坐在床前,在学习上无论什么时候他都这么要强,她记得高三的时候他也摔过一跤,还是拄着拐杖去高考的,但还是考了个高分。
床上的人轻轻呼出一口气,醒了。
安远怀先看见吊在床上面的针水,偏头就看见林菀了。
林菀松了一口气,“你总算是醒了,安远怀你知道你昏迷了三个小时吗?”
“不知道。”安远怀说,“别让我妈知道。”
“就是我爸和你妈送你来的。”
安远怀闭上眼,一会又睁开,“亲戚都走了?”
“走了,我爸没让他们来,不然一群人把发高烧的你送到医院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多大事,被陌生人围观。”林菀想到那场景就笑了起来,“丢人。”
安远怀也笑了笑,一笑就觉得头晕。他看着林菀说,“林小菀,我觉得等我出院后,我们得订个协议,不能这么混日子,等记忆恢复。”
“赞同,怎么订?”
“生活上的吃喝穿用,钱上面的,还有房子的使用分配。”
林菀说,“等你好了再说,这次你妈肯定不会让你立刻出院了。”
安远怀相信这句话,他妈的性格他太了解了。
“叮。”
手机信息响起,林菀看了眼,说,“那个老板找我,我先下楼了。”
安远怀说,“你不是自由吃货吗,还真有老板?”
“你才是吃货,我是美食记者。”
“那美食记者的工作是什么?”
这话问住林菀了,答不上来。答不上来那就不答,这是林菀的一贯作风,“你好好躺吧,这几天我要使劲折腾,趁你不在家。”
林菀一走,同病房的一人就问,“这是你谁呀,不是老婆吧,也不像女朋友。”
安远怀想了想,说,“冤家。”
林菀拿着手机下了一楼,一楼是住院部缴费处和拿药的地方,两点半过后已经都是人。“老板”说在一楼东侧门那条长廊等,她往东侧门走,走了一会就看见一条长廊了。
这条长廊估计是通往检查部门的,来往的人手上都拿了单子。
人不少,但林菀好像知道哪个是老板了。
长廊入口站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看着外面,手上既没有拿东西,脸上也不焦虑。
从侧面看去,男人还挺帅。
林菀还不敢确认,小步走了过去。男人像是察觉到有人朝自己走来,转身看去,给林菀露了一张沉稳俊朗的脸。
陈遇州开口说,“我以为你被人绑架了。”
林菀试探着问,“你就是老板?”
陈遇州说,“老板?”
“我手机备注上是老板。”
陈遇州点点头,“原来你手机备注上还是老板。”他说道,“既然你忘了我是谁,那我重新介绍一下。我姓陈,陈遇州。你大四毕业的时候在我公司待了一年,后来你辞职转行做了美食记者。”
林菀恍然,还真被安远怀说对了,此老板未必就是现在的老板,也可能是以前的。
人生缺失的一个很重要的记忆点被拼凑了起来。
陈遇州又说,“你是不是也该重新介绍一下自己?”
林菀忙说,“林菀,高三毕业生。”
“……所以你……”
“对,高中暑假之后的记忆,全没了。”林菀发现跟他说话还挺自然,大概他没有跟别人一样大惊小怪,也没有投以同情的眼神,给她的感觉始终很平等,“惨吧。”
陈遇州微微笑了笑,“心态一夜之间年轻了十岁,挺好,就是生活和工作上,大概会很头疼。”
“生活上除了不认识亲戚家那些十岁以内的熊孩子,还有连自己所谓的老公也不认识了,其他的没什么。”
“那看来工作上很头疼。”
“我全忘了。”林菀说,“我现在连摄像机都不会用,工作要做什么也不知道,完全回忆不起来。”
陈遇州想了片刻,说,“我对你的工作不能说了解了十分,但有八分,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我。”
林菀问,“你也是做美食的?”
“不是。”
“那是记者?”
“也不是。”
林菀歪了脑袋,猜不出来了。陈遇州说,“做酒店的。”
“那你怎么会这么了解我的职业?或者说,那么了解我的事?”林菀问出这话,又看着这高大英俊的老板,忽然一咽,想着她那么讨厌安远怀,难道……难道……
她把安远怀给绿了???
“林菀。”
正纠结自己是不是红杏出墙的林菀回头,是孙三姨。
孙三姨快步走过来,打量一眼陈遇州,大概是见他一脸有为青年的模样,林菀又跟他说说笑笑的,脸色不大好,“这谁呀?”
“我老板。”
“哦。”孙三姨的脸色好了点,老板是不能得罪的,得罪老板对林菀对她外甥都不好,她说,“你怎么在这,有人在上面照顾远怀吗?”
“阿姨在上面。”
孙三姨脸一板,“什么阿姨,那是你妈,你婆婆,叫的这么生分。”她大声说着,就像是在故意说给这个男人听,“你快上去吧,别瞎跑。”
“哦。”林菀不喜欢安家的这两个长辈,一个这样两个这样。林菀啊林菀,你以前在这个家到底是不是很受气啊。她对陈遇州说,“那我上去了,微信联系。”
“好。”
还微信联系?孙三姨皱起了眉头。
她拎着水果上去,从电梯出来拐进住院区域,就看见孙蓉从医护室那出来,她急忙叫她。
一脸焦虑的孙蓉见是自己的妹妹,脸色缓和了点,正愁没人吐苦水。孙三姨问,“远怀怎么样了?”
“医生说伤口没全好就出院,出院了又没休息好,一不小心就这样了。”孙蓉叹气,“我特地看过房间,那主卧是林菀睡,远怀睡的是侧卧,夫妻两个都没睡在一起,那远怀半夜里有什么不舒服的,林菀怎么可能知道,也照顾不了。”
孙三姨说,“这也不能怪她……他俩脑子都撞坏了,在他们看来就是两个老同学,没什么感情。可是……我总觉得他俩怪怪。”
“怎么怪了?”
“你不知道,今天上午我看她跟远怀坐得老远,中间都能放头大象了。可刚才她在楼下跟一个男的说话,说说笑笑,老熟人似的,还说那是她老板。可她不是失忆了吗?怎么就忘记我们远怀,偏还记得她的老板。”
本来孙蓉心里还没什么,但转念一想,觉得不妙,“林菀嫁进安家都五年了,也不肯生个孩子……”
“这就……”孙三姨没敢说后面的话,像在挑拨离间。
两人进了病房,林菀正在削苹果。削着削着就断了皮,看着她笨手笨脚的样子孙蓉更不满了,安远怀看着她狗啃似的手势,都笑了起来,“林小菀,你真是个笨蛋。”
林菀瞪他,孙蓉说,“还不是你惯的,平时吃个苹果是你削,吃个橘子也是你剥,就连吃芒果你也要开个刀花剔出果肉来。”
安远怀:“……我这人这么闲的吗?”
林菀看看他,“不可能!在高中的时候他还老欺负我,成天要我剥橘子给他吃。”
孙三姨说,“所以风水轮流转嘛,以前你疼他,现在他疼你,多好。”
听见这话,两人不由打了个寒噤,肉麻!
孙三姨说,“小菀,这袋针水要没了,你去护士站叫护士过来。”
林菀说,“床头不是可以摁铃吗?”
“坏了。”
“……”坏没坏她还不知道?可林菀也是个有眼力价的,针水还能再滴个七八分钟吧,她知道孙三姨在支开自己,也就放下苹果,慢悠悠去护士站叫人来。
林菀一走,孙三姨就说,“远怀啊,你知道林菀的老板是谁吗?”
“忘了。”安远怀啃了一口苹果,没削太干净,还有点皮,真是个笨蛋。
孙三姨说,“我刚才上楼撞见他们了,有说有笑的。”
“哦。”
“那老板长得还挺好看。”
“哦哦。”苹果好吃,润嗓子正好,安远怀转眼吃了半个。
孙家姐妹大眼瞪小眼,看得她们生气。
孙蓉问,“你到底想不想林菀留在我们安家?”
安远怀伸手,“妈,帮我拿下垃圾桶,我要扔果核。”
孙蓉和孙三姨对视,叹气。
一会林菀回来,姐妹两个就去了病房外,不时往里面看,又叹气。
孙三姨说,“不妙,这样下去两人迟早要离婚,你看他们谁也不关心谁,真跟普通同学似的。”
孙蓉说,“那也没办法,脑子撞伤了。”
孙三姨苦思一会,说,“我得找你妹夫商量下,他是校长,读书人,脑子活。”
“行,你先回去吧。”
孙蓉送了妹妹走,又往病房里瞧了一眼,虽然两人说话不像以前那么亲密,但也不陌生,还有挽救的机会吧。
她不喜欢林菀,可更看重儿子和老安家的名声,一点也不想儿子变成二婚。
这几天安远怀被母亲勒令在医院里养病,不许他看手机的资料,不许他看书费脑子,也不许他离开病床超过一个小时。
安远怀的骨头都要躺酸了。
人一没精神,就显得颓废。导致徒弟陆玮来看他的时候,吃了一惊。
“师父你一脸看破红尘了你知道吗?”
安远怀没好气说,“那你还不快带我离开这里。”
“我可不敢。”陆玮放下东西,说,“师娘呢?”
“去打热水了。”安远怀说,“事务所那边给我请假了吗?消息没走漏吧?”
“没有,您平时就挺神秘的,在公司不说家里事,在家里不说公司的事,所以现在也没同事察觉出你的异常,都以为你又带师娘去玩了。”
“……我经常带她去玩?”
“经常啊,不过这次老板很不开心,好像那位女顾客是老板的朋友,第一次拜托老板,可你却坚持不接这案子。”
安远怀问,“什么案子?”
“离婚案。”
“那是小案子吧,为什么非得让我接。”
“那位漂亮姐姐指名的呀。”
“她叫什么名字?”
陆玮说,“说了师父你也不认识,你都失忆了。”
“咚咚。”
敞开的房门被敲醒,一个身穿红色紧身连衣裙,长发披肩抹着红唇,漂亮却不艳俗的女人站在门口。
安远怀愣了一下,觉得这人很眼熟,一会才叫出名字——
“楚明艳?”
“漂亮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