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月品茶大会,让程府上下忙碌了月余,为此,等到大会结束之后,程景墨特意给大家放假一天。想回家探亲的回家探亲,想休息放松的便休息放松,因此,这一日,偌大的程府里,一改往日的忙碌,显得慵懒随性,连平日里昂首挺胸的荷花,也微垂脑袋,借机打个瞌睡。
这一日,程景墨也没有外出,他躲在书房里,重新拿起画笔,酣畅淋漓地挥发压抑许久的画性,砚清几度往返书房,都只见程景墨埋首案桌,桌上的茶点原封不动。
砚清轻步走到程景墨身侧,看程景墨专注画画,不曾发觉身旁多了一个人。
宣纸铺展在桌面,画作已经完成大半。画作上,荷莲成片,莲叶高低错落,盛开的莲花、饱满的莲蓬点缀在其中,舒展的姿态宛如仙子,一艘小船紧挨着莲花,湖水摇曳,砚清觉得,眼前的画作,已近完美,将茶湖的独特莲花美景体现得淋漓尽致,仿佛自己站在柳岸边,看满湖的莲花盛放,这夏日的美丽景致,不管看多少次,都不腻。
不过,程景墨似乎不满足于美景,他准备在小船上再画上人物。蜿蜒笔墨,流淌出柔美的线条,寥寥几笔,一个姑娘的曼妙身姿便逐渐显现,鹅蛋脸,柳叶眉,眸如星海,唇似朱丹,柔柔素手持一只莲蓬,嘴角带笑,仿佛一位采莲姑娘摘得莲蓬的欣喜之情,跃然纸上。
砚清左右端详,越看越觉得,画中的女子,有种似曾相似的感觉。
“少爷,你画的女子,好生面熟,我是不是有见过啊?”砚清伏身,轻轻问程景墨。
程景墨的心思全在画作上,砚清的轻语不曾入耳。砚清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将桌上早已放凉的鸡汤端起,走出书房。
江南一旦入秋,万物变显得萧瑟起来。荷花池里的荷花,唯有倔强的几株依然屹立不倒,其余的均已向时令俯首称臣。阮秋水倾身站在荷花池边,用竹耙将水面的惨败的荷花、莲叶打捞上来,身旁的竹筐已经装了半框。
砚清经过花园长廊,看到阮秋水正费力从满是残叶的池中捞出一只尚且饱满的莲蓬,竹耙像引路的先锋,穿过残花落叶的荒野,拾得一颗希望的种子。阮秋水将莲蓬捞了上来,不顾烂叶腐朽,一把将莲蓬拾起,捧在手心,表情欣喜,甚是动人。
咚!砚清心里的鼓突然敲了一声,她想到了。
那个画作里,湖中船上手捧莲蓬的女子,不就是眼前的阮秋水?!
程景墨与阮秋水相识于茶湖之上,当时程景墨也是去画画写生,而阮秋水“莲蓬西施”的美名,在吴县更是妇孺皆知。难怪她看画作上的女子,越看越觉得眼熟,原来是……
砚清看向阮秋水的眼睛里,多了一丝复杂的意味。
茶坊前院,聚集了年轻女子,一时间现场叽叽喳喳,热闹无比。今天是程家对外招收茶女的日子,附近村镇的很多人都来了,阮秋水站在人群中,清丽脱俗。
程景墨在乔叔、梅师傅和砚清的陪同下,从后院出来,众应聘女子瞬间停止了说话。阮秋水看到程景墨,刻意将整个人躲在了人群之后。程景墨走到位子坐下,扫向人群,前面几排没看到阮秋水的身影,不由有些着急。
那个微微低头的女子,不正是阮秋水吗?程景墨正高兴间,便听到梅姨喊自己可以开始招聘了。程景墨只得随口敷衍:“哦……好,那开始吧。”
人群后的阮秋水和程景墨对视,程景墨微微一笑,阮秋水却叹了口气,回避他的眼神。
砚清站在程景墨身后,程景墨转过看她:“一会儿啊,你看我手势,我不满意的,你就帮我挑毛病。”
砚清小脸得意:“挑毛病吗?砚清最擅长了。”
程景墨和乔叔坐在桌子后,程景墨随手翻起桌上的登记表。砚清微微侧头,视线不离登记表。
梅师傅:“来,先按顺序,一个个介绍自己。”
一名女子走上前:“我叫田小花,上吴村人,手脚麻利,勤劳肯干,身体也强壮,干起活来,一个能顶俩。”
乔叔露出满意的表情,程景墨的手指在桌面叩了叩,砚清立刻领会,眼珠子一转:“看着好能吃的样子。”
程景墨动作一顿,转头看向砚清,嘴角勾起:“嗯,饭量大,不好养活,下一个。”也不管乔叔在一旁诧异。
众人窃窃私语。又一女子上前,女子害羞得很,上前后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性格太内向了。”砚清惋惜地摇摇头。
程景墨:“性格不好,不大方,容易不合群,下一个。”
乔叔略有不满地看了一眼砚清,砚清心虚地吐了吐舌头。
第三位姑娘上来就噼里啪啦套近乎:“这位一看就是风流倜傥,人称吴县第一才子的程大公子。我觉着吧,说才子,那都是侮辱您,您是文曲星下凡……”
砚清不齿:“马屁精。”
程景墨也是不悦:“有你这么夸人的啊?心机太重了,本少爷都替你害臊,下一个。”
乔叔无奈点头。十来位应聘的女子依次上前,程景墨和砚清一唱一和,半天竟然没选出一名茶女。
乔叔忍无可忍,扬手打断面试,“少爷,你到底要什么样的?”
“乔叔,你别急嘛,来,下一个。”程景墨安抚乔叔。
这时轮到阮秋水上前应聘,砚清脱口而出:“长得好看的人,脑子都不好使!”
啪,程景墨一掌拍在桌子上,生气转头,“那本少爷呢?!是长得不好,还是脑子不好?”
砚清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带着把程景墨都给嫌弃了,“少爷……少爷都好……”
程景墨这才得意地转过头:“这个世界上,就是有长得又好看,脑子又好使的人,哼!”
程景墨干咳一声,语调轻柔问阮秋水:“这位姑娘,请说说你的才能。”
阮秋水:“没有。”
程景墨继续发问:“那有没有做过采摘的经验?”
阮秋水:“没有。”
程景墨急了:“哎!你……采其他的也可以的,比如说莲蓬啊,什么的。”
阮秋水白程景墨一眼,“没有。”
乔叔见程景墨碰了钉子,只得开口救场,免得程景墨下不来台。“我看你登记表上写的特长是算学,能不能当场测试一下?这个不算在考核范围,我就是好奇。”
阮秋水想了片刻,回答道:“可以。”
梅师傅拿过一个账本和算盘放到阮秋水面前。阮秋水只接过了账本,根本没动算盘,右手一页页翻过账册,左手在桌上轻轻点着。众人莫名的看着阮秋水的表现,阮秋水将账册翻完,合上账本。
阮秋水:“这本帐中一共记录了普通炒青 18 担 76 斤,一品茗峰 7 担 34 斤,上品炒青 24 担65斤。”
乔叔看向梅师傅,梅师傅震惊的点了点头,乔叔这才觉得不可思议:“厉害,竟然比算盘还快。”
程景墨很是激动,仿佛自己才是那个伯乐:“哈哈,我没说错说吧,我就知道她能行,就她了,其他的人你们定吧。”
程景墨兴高采烈地离开了,砚清屁颠儿屁颠儿地跟在他身后。
那是砚清第一次见到阮秋水,乍见时的惊艳不算震惊,更令砚清震惊的是阮秋水那比算盘还快、还准的算术速度,虽然砚清不懂算术、账目之类,但就连向来鲜少夸赞他人的梅姨、乔叔,都不绝称赞,想来肯定是了不得的本领。
加上程景墨的态度,鸡蛋里挑骨头般对应聘的茶女百般挑剔,为的就是让阮秋水入选,砚清当时没想明白,后来也就看懂了。自从阮秋水进入茶厂之后,程景墨前往茶厂的频率也比以往频繁许多,每到茶厂总要借机跟阮秋水说说话,套套近乎,但阮秋水是冰山美人,不论对谁,都一脸孤寂,也不因程景墨是程家少爷便茶颜悦色,这一点,倒叫砚清觉得新鲜。在程景墨身边久了,见过形形色色的女子,有的是为程家的财富而来,有的是贪慕程景墨的俊朗外表,有的则自恃美貌对旁人趾高气扬,砚清虽然学识不高,但对人的秉性,却也能分得几分真心假意,因此,对阮秋水倒不像其他茶女般排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