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阮秋水来说,这个家和自己未嫁时并无太大差别。只除了身份。
晌午,阮秋水端着两碗粥,走进屋里。
摆好碗筷,她轻轻摇醒了阮大成,“爹,起来吃饭。”
阮大成摇了摇脑袋清醒一些,拿起碗一口喝掉了大半碗粥,“怎么就放这么点米,这清汤寡水的。”
“家里就剩下这些米了,我还带了些点心回来。爹你慢点喝,我去端来。”阮秋水将自己碗里的粥再倒给阮大成一大半,又起身走进厨房,端出一大盘菜品,这些是她在外头买回来的,阮大成眼睛立马亮了。
“烧鹅、腊肉、菌菇、黄鱼……哇,不愧是程家啊,有钱吃得起这些东西。”阮大成不等阮秋水坐下,以残风卷落叶的阵势将面前的菜品一一品尝,吃到一半,才发现阮秋水一直看着自己,“乖女儿,你光看啊,快吃啊,很好吃的。”阮大成嘴里含着东西,腮帮子鼓鼓,说话含糊。
“我吃过了,爹,你慢点吃。”阮秋水淡淡一笑,拿起筷子帮阮大成夹菜。
阮大成将嘴里的东西囫囵吞下,看着眼前摆满一桌的菜肴,自言自语:“好酒配好菜啊,可惜家里没有酒了好像,不对,好像还有……”
阮秋水看着阮大成跑进屋里,不一会儿,提着一壶酒笑嘻嘻走出来。她心里默默叹了口气,酗酒成瘾,阮秋水早已习惯。
“爹,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可还好?还有赌博吗?”阮秋水问道。
阮大成见她表情严肃,立即否认:“没有,没有,穷光蛋一个,哪还有钱赌博,有钱能买点小酒就不错咯。”说完,还偷偷看了阮秋水一眼。
阮秋水心里稍微一松。想起以前,阮大成不仅喝酒成瘾,赌博也成瘾,她每日起早贪黑做杂工、采莲藕摆摊赚的钱,除了维持家用,还得拿出一点给阮大成买酒,帮他还赌债,父女俩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如果,阮大成真戒掉了赌瘾,那真是太好了……
“阮大成!阮大成!你给我出来!欠债花钱,天经地义,你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快给我出来!”院门外,一阵粗犷的男子声音平地炸起。阮秋水和阮大成同时大惊地看向院门,随即,外头响起重重的敲击声,不时还有石块从外头仍进来。
阮秋水恍然醒悟,原来,阮大成先前是骗自己的,他的赌瘾非但没有戒掉,反而赌得更甚,都被追债人追到家门口来了。
阮秋水气极,噌地站起身来,“爹,你不是说没有赌了吗?那外面的人是怎么回事?”
“以前,以前赌的。好闺女,莫生气,快,我们进屋躲一下。”阮大成小心翼翼求和,要拉阮秋水进屋躲去,被阮秋水一甩袖抚开。
阮秋水的眼睛开始微红,对这个阮大成的鸵鸟行径很是不齿。“人家都追到家门口了,你还能躲几时?从小到大,我跟着你躲了多少次追债,你每次都说是最后一次,这次呢?又是最后一次吗?”
配合阮秋水质问的,是被敲得阵阵闷响的院门。阮秋水索性不理阮大成,快步上前,将院门打开。阮大成阻拦不及,急得原地跺脚不止。
一张素净的年轻女子的脸,呈现在门外众人面前,马六和一众打,被眼前的清丽惊艳到,全场静默。
阮秋水看着门外一个个气势汹汹的打人,对领头的马六问道:“请问,我爹欠了你们多少钱?我替他还。”
马六愣愣地看着阮秋水,还未从先前的惊艳中缓过神来,后面的手下悄悄推了他一把,这才回神:“咳,阮大成欠了我们300银元,你是他什么人,要替他还?”马六是糙汉子,平日里说话粗里粗气,但今天面对眼前这位仙女一般的人儿,声音竟然柔和了许多。
阮秋水心里一惊,没想到阮大成这次欠下这么多,这回家带的钱都不够还。她略一沉吟,答道:“这位爷,您看这样行吗,我今天先还一半,剩下的一半,我明日给您送过去?”
“还一半?明天再还一半,我凭什么信你啊,那个阮大成躲了我有半个月了,万一明天你失约呢?”一说到跟钱有关的事,马六就暂时把怜香惜玉的心情搁置了。
阮秋水为难地蹙眉,犹豫半天,最后说道:“我是吴县程家的如夫人,如果明日不还,你自可去程家门口拦人。”
马六等人一听此话,诧异万分。听说过阮大成将女儿嫁入程府做了冲喜小妾,不想今日竟然见到真身,众人心思莫测,但看向阮秋水的眼神里,都多了几分玩味。
“这样啊,那也成。那……””
“等等,不用等到明日,钱今天就还。”郎朗清音,在众人身后响起,程景墨的身影随即出现在阮秋水眼前,阮秋水的眼里充满疑惑和吃惊,程景墨用眼神安抚她。
程景墨分开众人,来到阮秋水身边,面对着马六,说道:“我是程景墨,阮老爷子欠了你们多少钱,我来还。”
马六见来人气宇轩扬,心知来人身份尊贵,也不多废话,“300银元。”
程景墨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刷刷数出300银元,递给马六。“300,你数下。”
马六再度看了程景墨一眼,接过银元,数清楚,对后头的众人说道,“好了,走人。”
哗啦啦,门口一下子走得干净,阮秋水紧绷的呼吸慢慢通畅,但思及被程景墨看到了不堪的一幕,阮秋水又觉得羞愧地想遁地而逃。
阮秋水踟蹰半会儿,最后,转身对程景墨说:“今天的事,谢谢你。”
程景墨帅气一笑,大手一挥,“没什么,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不用记挂。”
说完,程景墨发觉似乎自己说错话,察觉到阮大成还在观望,又讪讪解释,“那个,我是说,你的事就是程家的事。”
阮秋水轻轻颔首,“我和我爹还有点事要谈,要不你先回去?”
“哦,哦,那你们谈,我没事,我刚刚就是在街上逛逛,正巧遇到,我还要回去逛的,你不用管我。”程景墨打哈哈,假装这次帮阮秋水只是碰巧,其实,他担心阮秋水这一路回家,会被街坊邻居用有色眼光看待,但阮秋水又不肯让下人相送,索性他自己悄悄跟上,遇到追债的,那才真是碰巧的。
送走程景墨,阮秋水和阮大成一起回到屋里,父女两一人坐着,一人站着,许久都不说话。
“爹,如果这次不是正巧我回来,不是程景墨正巧帮我解围,你以为你能躲得过外头十几个壮汉吗?”阮秋水幽幽地说道。
“哎呀,好闺女,爹爹知错了,下次不赌了不赌了,”阮大成嬉皮笑脸地朝阮秋水作鬼脸,“话说回来,程景墨少爷真是仗义啊,立马帮我们把钱还了,好人好人。”
“爹!”阮秋水对阮大成顾左右而言他,愈发愤怒。她知道,以阮大成的性格,他觉得自己的女儿嫁入程家,程家就有义务帮忙还钱还债,今天程景墨开了这个头,阮大成怕是会打蛇随棍上,以后再赌起来,怕是会越过她,直接去找程景墨。
“爹,我今天把话说清楚,程家的钱是程家的,不是我的。我可以帮你还债,但也要是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如果让我知道你去找程家或程景墨还赌债,我以后不会再管你了。”阮秋水说得决绝,阮大成也听出了意味,他怯怯地点了点头。
走出阮家小院,阮秋水的肩膀瞬间垂了下来,原本担心自己出嫁后阮大成缺衣少食,生活不好,却不想阮大成一心沉迷赌博,一股巨大的无力感蔓延全身,阮秋水颓唐地闭了闭眼,对阮大成,她早该放弃期待了。
拐过屋角,阮秋水看到程景墨手捧着两个棉花糖,正对着自己傻笑。他将两只手高高举起,示意她赶快过来。“给你,再不出来,这棉花糖可就要被我吃完啦。”程景墨将其中一个递给阮秋水。
阮秋水将棉花糖接过,却并没有马上开吃。
“还在为你爹的事生气?”程景墨观察阮秋水的脸色,“几十年的习惯了,没办法一下子戒掉,你看来点。还好程家有点小钱,够还你爹的赌债。”
阮秋水一听这话,立马抬头用眼神震住他,“不行,这是两码事。”
程景墨听出阮秋水的意思,立马顺着她的话回道:“对对,两码事,以后我都不插手,听你的。哎呀,棉花糖要化了,你快吃呀。”
阮秋水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眼前这个高挑身材的男人,那个霸气跋扈的世家公子哪里去了?简直是放浪形骸的顽童。
接过棉花糖,咬上一口,像把天上的白云给吃了,人都要飘起来了。
静寂的长巷弄里,一对年轻的男女,捧着棉花糖并肩而走,默契无声,画面干净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