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出来了。少爷!”乔叔欣喜的声音在大堂里响起,阮秋水转身一看,程景墨和刘绍坤一前一后从审讯室里出来,最后面跟着是警员……”张子庸。
心就像被蛰了一样,阮秋水微微低头,将目光转向程景墨身上。
在县衙待了一晚上,又和刘绍坤共处一室,怕是彻夜难眠,程景墨的眼皮底下一团漆黑,嘴角淤青严重,显得气色更为不佳。刘绍坤也是一脸狼狈,头发凌乱,衣衫肮脏。两家仆人见到主子出来,急忙上前去搀扶,将二人分开引导至大堂两侧。
程景墨来到阮秋水身边,面色稍微缓和,正欲说话,那头传来刘母心痛的呼喊:“哎哟,我的儿啊,让为娘看看,怎么伤得这么重,都怪那出手没轻没重杀千刀的,你别的哪里还有伤吗?”
程景墨见状,冷哼一声,阮秋水伸手轻轻扶住程景墨的手,说道:“景墨,好了,回家吧。”程景墨这才按捺下冲动,由着乔叔搀扶走出大堂,阮秋水紧跟其后。
张子庸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面上不露声色,唯有紧抿的嘴唇泄露了一些情绪。
昨天夜里,夜色如墨,当时的情况也容不得他去关注她,只依稀看到一个纤巧的身影。白日里再次见到,稍饰粉黛后的她,仿佛化茧成蝶,身姿窈窕,面若桃花,举手投足间更有一番大家闺秀的不凡气质。看来在程家,她得到了很好的照顾,下人对她尊重不说,就连程景墨也对她言听计从。
张子庸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怕不能给她幸福,明明有意却选择无视,如今,见到她一切安好,一如他所期待,心里又隐隐升腾起不舍,浓到化不开。
刘绍坤的视线,同样追随着阮秋水走出县衙。昨天赏月品茶大会上,巧笑倩兮的人儿,今天却是如此冷若冰霜,一冷一热的迥然气质在同一个人身上出现,真叫人印象深刻啊。阮秋水就像一个谜,刘绍坤关注许久,依然没法将她看透。
阮秋水对身后两人的心思全然不知,一心牵挂程景墨的伤势。程景墨腿有旧疾,本来身子就弱,哪经得起这般厮打,看程景墨一瘸一拐的走路姿势,想必腿疾又要犯了。
一路上,程景墨忍着腿痛,没怎么说话,阮秋水也不想打扰他,三个人默默走了一程。快到程家门口时,一道鹅黄身影从远处飞奔而来。
“少爷,怎么回事?你怎么搞成这样?” 砚清跑到程景墨跟前,搀扶住另一边手臂,边走边上下端详,语带焦急。
程景墨欲言又止 “我,那个……摔了一跤!”乔叔听见程景墨的回答,抬头看了他一眼,眼里带笑。这少爷,怕跟别人打架的事丢面子,自己编了个谎,幸亏昨天自己昨天没跟砚清说实话。
砚清大惊,“摔跤?哎呀,少爷,你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走路还摔跤呢?”砚清看程景墨一瘸一拐的痛苦模样,也察觉到他腿疾犯了,在旁边紧张得要哭,“哎呀,少爷,你的腿……”
程景墨轻拍僵硬的大腿,皱眉:“没事,你看,这不好好的吗?”
“这,这怎么能是好好的呢?你看,你看你都不能弯了……”砚清很是自责,她蹲下来,将程景墨的大腿硬生生掰直。
程景墨惨叫一声,“啊……疼疼疼,你干嘛?!快松手!”
砚清一边哭哭唧唧,一边娴熟地为程景墨按摩膝盖。“都怪我!都是我的错,我没有照顾好你……”
“停停……你哭什么呀?!”程景墨立刻打断,不耐烦地说道,“行了行了,别按了。”程景墨心情不佳,砚清连忙捂住嘴,不敢多言。
走了几步,程景墨发现砚清似乎被自己的不良情绪吓到,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一脸委屈样。程景墨心里叹了口气,他停下脚步,摸了摸膝盖,他冲砚清眨了眨眼,砚清急忙跑过去搀扶。
乔叔将位置让出,砚清顺势补位。程景墨将手臂挽过砚清的肩膀,整个人靠向她,砚清小小的身子瞬间往下沉了些,两个人就这样相互依靠着,慢慢走进程家大门。
阮秋水和乔叔站在身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景墨和砚清的感情,真好啊。”阮秋水笑着跟乔叔说。
“是啊,砚清打小就伺候少爷,因为年纪小,一开始做事笨手笨脚的,老爷还有点不满意,怕照顾不好少爷,但是少爷说没事,就由砚清伺候。虽然少爷平日里看似爱欺负砚清,但其实并没有把砚清当下人,反而又好吃的好玩的,总少不了砚清,当然了,少爷有调皮捣蛋,砚清肯定是帮凶。”乔叔回道。
阮秋水会心一笑。
走下台阶时,程景墨故意用力向下压了一下,砚清被肩膀上骤增的重量压的立刻有矮了几分,但但随即又使出全力直起身子,吃力地扛起他的肩膀。
程景墨立刻站直了身子,他半真半假地说:“砚清,我觉得还是换寒生来伺候我吧,就你这小身板,我总有一种欺负小孩子的感觉。”
砚清着急了,语带哭腔:“少爷,少爷,你千万别嫌弃我……我虽然劲儿小但我心细胆大啊,我说谎都不会脸红的,而且我比他机灵,少爷的事我都记得明明白白。还有,我也比寒生忠心多了,他是向着乔叔的,砚清是绝对向着少爷的!”
程景墨扑哧笑了,“跟你开个玩笑,你怎么还……哎哟喂,竟然哭了……好了,我错了,不会让寒生替你的。”砚清这才破涕为笑,扶住程景墨走进卧房。
阮秋水走出卧房,来到后花园休憩。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半蹲在荷花池边,埋头捣鼓什么。阮秋水走近一看,是砚清。深秋之夜,萧索冷寂,砚清却忙得满头大汗,阮秋水甚是奇怪:“砚清,你在做什么?”
砚清听见声音,立刻站起身来,发现是阮秋水,随即笑颜绽放:“是夫人啊,我在捣草药,准备给少爷外敷的。”
阮秋水来到砚清身边,看到砚清已经做完好多贴草药贴,整齐地堆在一旁,她递出一条手帕,让砚清擦下汗,休息一下再弄。
砚清听话地跟着阮秋水来到圆桌旁休息,一脸憨憨的笑,竟然比天上的月亮还明亮。
“你对景墨真好,景墨有你照顾,真是有福。”阮秋水笑着对砚清说。
“夫人见笑了,少爷对我也很好,就是砚清愚笨,不会像夫人那般识字算术,可以真正帮助少爷,砚清只能在生活上多照顾一些。”砚清手指把玩手帕,羞涩地笑说。
“哪儿的话,你做的事才是无人能替代的,景墨的生活离不开你呢。”阮秋水看着一脸纯真的砚清,心里升起一丝羡慕,这是一张没有吃过苦的脸,单纯、干净,看来,程景墨真是把砚清当家人、妹妹般看待,不曾亏待过她。
“是啊,少爷啊,真是啥事都要我帮忙的,”砚清小脸骄傲,“早前,少爷偷偷出湖写生,还是我掩护他出去,一开始,我把乔叔和寒生都给骗过去了。就是……”砚清的声音越来越低。
“就是什么?”阮秋水的好奇心被勾起来。
“就是后来少爷落水了,他的腿疾犯了,然后我就被乔叔骂了一顿。”砚清的语调再度上扬,“但是没关系,少爷开心就好,砚清受罚不要紧的。”
少女的眼里,有青梅竹马的信赖,有芳心萌动的仰慕,阮秋水看呆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临水一处农舍,稍显破旧,院落里几个竹篮、竹筐东倒西歪地躺在角落四周,门前屋檐下放着一只空了的背篓,临水的台前,几盆小花已经枯萎。
阮秋水推开院门,站在门口默默将院子扫视了一遍,眉头微蹙。
“吱呀”一声房门开启,阮大成满脸通红踉踉跄跄地走出来,眯着眼睛,似乎想找水喝。
阮秋水见状,立即放下手中的东西,小跑上前搀扶,“爹,你又喝多了。”
“我没喝多,我没醉,能走,能……”阮大成挥开阮秋水的手,不让她搀扶。
“是,你没醉。” 阮秋水只得作罢,跟在阮大成身后。
摇摇晃晃的身影突然原地石化,“秋水?秋水回来了?”阮大成睁开眼睛,转身看向来人,确定是自己的女儿后,阮大成欢欣鼓舞,扶着阮秋水的肩膀转圈圈。“哎呀,秋水,你可回来了,爹爹想死你了。”
竟是对自己造的孽既往不咎了,倒也能自我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