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伙计将银子放入口中咬一咬,立刻就变得眉开眼笑,小心翼翼地塞到了怀里,才对楚老爷说道:“这位客官对我们罗掌柜可真是情真意挚!”他四下看了看,见没有人注意到,才凑到楚老爷耳朵边上,小声说道,“不瞒客官,罗掌柜其实是惹了事,被东家给辞退了!”
“他惹了什么事?”楚老爷追问道。
“唉,要我说,都是罗掌柜心太好了,”那伙计叹道,“罗掌柜懂点药理,从前的时候啊,我们这酒楼里谁有个头疼脑热的,他就能给治好,又不收诊金,开出的方子都是最便宜的草药,吃了比县里那些个大夫开得都好得快!他一向心善,有时候见这酒楼里来往的客人有个什么小病,也就顺手开些方子出来了,后来慢慢的这一片的人都知道了。您也能看出来,咱们这一片儿住的,哪有什么有钱人?整天都得算计着过日子。这穷人最怕的是什么,不就是怕生病么?能不能请得起大夫是一码事,大夫开出来的药材有没有钱买又是另一码事。罗掌柜给人看病不要钱,又都开些便宜好用的药材,谁不往他这里来?一来二去的,在这一片的名声也就传开了。”
“可是啊,罗掌柜想的是救世济人,在有些人眼里,就成了明晃晃的从口袋里抢银子了。前几日来了个中年男子,背着他的老娘说是染了病,求罗掌柜给瞧瞧,罗掌柜瞧了,说不过就是老人家吃的太少了,药是不必吃的。可那男人又说是老娘吃不下东西,非要罗掌柜给开个开胃的方子,罗掌柜被他磨得没了脾气,就开了一张。”那伙计摇着头说道,“不瞒客官,那方子我也看了看,虽说小的什么都不懂,可是见上面写着山楂、陈皮之类的,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不妥,可是那男人第二日又来,非说老娘服了罗掌柜开的药,当天夜里就死了。”
楚老爷听到了这里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徐家还是这一套手段,一点长进都没有,眼里格局也小,这罗掌柜不过是个酒楼掌柜的,给些熟客看看病,他们便不能容忍了。
“那男人闹了半晌,后来还报了官,官府立时就派了人来。”小伙计继续说道,“当时正是晌午,酒楼里本来还有些人喝酒,可是那些官差一来,可不就全都给吓跑了?就剩了两个熟客替罗掌柜分辨。那男人就坐在门口哭,过往的行人都围过来看了,后来有人认出他是城南那边的一个泼皮无赖,整日里没有正经营生,有时候喝醉了,就回家打自己的老娘。他那老娘哪里是服了罗掌柜的药才没的,怕是被他生生饿死的!那无赖说这人是罗掌柜串通好的来污蔑他,后来罗掌柜发了火,揪着他要去找仵作验尸,他心中有鬼不敢去,反倒撒起泼来,说罗掌柜不安好心,自己的老娘已经不在了,还不肯让她安心去了,最后又闹了一通,从罗掌柜手里讹了三十两银子才走。”
这小伙计快言快语,说得有声有色,三言两语便将当日里发生的事情说清楚了。再往后的事不需要他说,楚老爷也能猜出来了。虽说那无赖最后走了,大家心里也都清楚这不干罗掌柜的事,可是毕竟影响了生意,若是再留罗掌柜在这里,那无赖指不定什么时候缺了银子便来闹一通,对做生意的人来说,这是影响赚钱的大事,故而东家也不念什么情谊,直接将他辞退了。
不过如此甚好,楚老爷本还在想要如何说服罗掌柜离开这酒楼,要知道,他们这些能做到掌柜的人,最看不起的便是那些见利忘义的,往往在一处做的久了,便是给再多的银子,也不会轻易挪动。如今倒是正好,这酒楼的东家将罗掌柜辞退了,他正好寻过去。
这一整天里总算有了一件顺心事,楚老爷心情好了起来,连脚步都轻快了些。他打听清楚了罗掌柜的住址,坐上马车便赶了过去,半个时辰功夫就到了。
甫一下车他便皱起了眉头,这马车停在了一条窄巷口驶不进去了。他往里望了望,现下阳光正好,可巷子里却幽深深的,一股馊了的泔水味道扑鼻而来,他小心翼翼地避过不知是谁泼在路上的泔水往里走去,在第二户门口停下来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人应声,他等了一会儿,又抬起手来敲了敲,还是没有动静,倒是对面的那户人家的门开了个小缝,露出半张女人的脸来,警惕地看着他。
“这位大嫂,”楚老爷客气地问道,“罗掌柜不在家么?”
“你敲了门,没人开自然是不在。”那女人见他气度不凡,不像是来找麻烦的,于是将门稍稍拉开了些,楚老爷能看见她怀里抱着个孩子,还有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小丫头在她腿边探头探脑的也想要看看,被她抬腿挡了回去。
“大嫂可知道罗掌柜去了什么地方?”楚老爷问道,“我与他从前是故交,今日去酒楼没见到他,特地打听了一番才知道他碰到了些难事,于是过来瞧瞧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你倒是个好心的,不似从前那些来找罗老看病的人,如今知道他落了难,见了他都要避着走。”这时院子里传来了一阵孩子的哭声,女人慌慌张张丢下一句“他现下应当在下东街”便将门“砰”地一声甩上了。
楚老爷苦笑了一下,撩着长衫下摆回到马车上,又重新往下东街的方向驶去。下东街是凤鸣县里寻苦力的去处,往往都是些没有正经营生,又不会什么手艺,只能出苦力的人才聚在那里。只是罗掌柜已经那么大年纪了,怎么还会去那种地方呢?他做了这么多年掌柜,待人接物十分周全,便是被辞退了,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像他那种经验老到的掌柜,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争着抢着都想要请他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