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想着,自己的妹妹成了楚家的少奶奶,楚家说不得会给她几分面子。少奶奶的娘家太穷,被人说起来楚府也面上无光,哪怕就为了堵住众人的嘴,也定然会帮衬一把的。
凭着楚家的家底,随随便便吐口吐沫,都够他们一家子过上下半辈子了。
可林砚心底其实并不想靠着楚家接济生活,他清楚的很,如今楚大少爷病重,四月生辰八字正好相合,所以才能做得了这个少奶奶,往后要是楚大少爷好了,人家还能看得上她么?要是楚大少爷没了,她也就成了一个空有名头的少奶奶了,还怎么往家里拿银子?
所以他想的很通透,不如求着妹妹从楚家要间铺子过来,他当了那铺子的掌柜,日后要是妹妹有失势的那一天,楚府不会连这铺子也收回去,他手中也还有个进项。
可没想到,妹妹却自作主张,竟让他去铺子上做伙计!他听了之后火冒三丈,恨不得当面质问她是怎么想的。
所以他一大早便往楚家去了,在角门处敲了半天,才有一个小厮来开门。他说出自己的身份,那小厮打量他的眼神却将信将疑,最后只让他进门房里等着,他先去通报一声。
他坐在那里等了半天,连口茶也没喝上。他本应生气的,可不知为何,却生不起来,连来时的一肚子火气也慢慢消了下去。
不一会儿那小厮便去而复返,身后跟着楚府的管家楚忠。楚忠身量不高,头发已经白了大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眼神明亮。少爷成亲那日他也曾跟着去楚府迎亲,一眼便认出了面前坐着的青年正是少奶奶的哥哥。
楚忠面上十分恭敬,走上前来向林砚问好。林砚见他气度不凡,不敢拿大,也站起来躬身问好。
“下人不懂事,怠慢了公子,”楚忠口中说道,“因少爷少奶奶前些日子大婚,府上近来道贺走动的客人多了些,想来是下人们将林家的帖子混在了一起,老奴一时没有注意到,所以才不知道今日公子的拜访,还望公子恕罪。”说罢便一揖到底。
林砚连忙扶起他,口中连道“不敢”,脸上却已经红成了一片。他才想到,楚府是什么样的人家,怎能由着别人来回走动,若是想登门拜访,他应当先下帖子才是。那小厮定是以为他信口胡诌,所以才找楚忠来辨认一下,幸而楚忠认得他,不然他定会被当做那胡乱攀附亲戚的打出去。
“少爷少奶奶此时应当在用膳,公子先随我来吧。”楚忠仍然客气地说道。
林砚跟在他身后,一路向着扶风院走去。路上遇到的丫鬟婆子纷纷向他们福身行礼,楚忠目不斜视,他便也跟着往前走,只拿眼角偷偷看这她们,只见这楚府上随随便便的一个下人,身上穿的都是顶好的料子裁剪的衣裳,而自己只穿了件半旧的长衫,这样一比,他便有些畏手畏脚了起来。
走了半晌,日头出来了,林砚的头上沁出了细微的汗珠。他心中想着不知还有多久才能到,就见楚忠转了个弯。他连忙跟上,登时觉得一阵阴凉,原来两人走了另一条小道,两边是高大的乔木,将阳光挡在了外头。
“今日炎热,老奴怕公子中了暑气,便自作主张带着公子走这条路了。”楚忠微笑着解释道,“这条路稍远了些,望公子见谅。”
林砚连道无妨,两人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小路慢慢向前走着。这条路幽静,他们一路走来竟没有遇见一个人,没了丫鬟,林砚也终于抬头向四周看了看。
想来他们现下走的,应是楚府中花园里的一条偏僻小路。这道路两旁尽是修剪整齐的树木,看着倒像是在林中专门铺出一条路一般。林砚跟在楚忠身后走了这么久,脚下竟然一片落叶都没有踩到,这里应当是有下人每日打扫的。
又走了一阵子,他们终于转了出来,向前再转过几个弯,穿过竹篱花障编就的月洞门,就见两边尽是游廊相接,院中点衬几块山石,一边种几本芭蕉,那一边是一株西府海棠。楚忠走到这里便不再向前了,早有丫鬟迎了上来,向他们行礼问安。
“去回少奶奶一声,林家游客来访。”楚忠对那丫鬟说道。
丫鬟领命去了,他转身向林砚请辞:“少奶奶和少爷的院子不是老奴能进的,还请公子先移步花厅,待少奶奶收拾妥当了,便在那里与公子相见。”
楚忠一走,便有丫鬟引着林砚去了花厅,又给他上了茶。林砚端坐在那里,心中憋着的一股子气早已经消散不见了,此刻反倒有些不安。
他虽然穿得朴素了些,可和四月一般长了一副好相貌,此刻坐在那里低头饮茶,身姿挺拔,虽不言不语,也惹得来往的丫鬟不住地偷眼看他。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他便听到丫鬟来报,说少奶奶到了。
林砚放下茶杯抬头,看到妹妹扶着丫鬟的手走了进来。她身穿翡翠色暗纹刻丝蝴蝶纹洋绉裙,外面罩着一件豆青色掐牙镶边金枝线叶圆领偏襟纱衫,一头墨发绾成了百花髻,插着镶珊瑚嫦娥奔月象牙头花,手腕上戴着一个琥珀连青金石手串,虽然模样还和从前别无二致,可他觉得妹子和从前相比,好像完完全全变了一个人似的。
“哥哥。”见了他,四月轻声叫道。
她虽然怨这个哥哥,怨他的不务正业,怨爹娘对他更偏爱些,可是小时候他也是待她极好的,总是会在别的孩子欺负她的时候替她出头。自打她重生之后,只在成亲那日由他背着出门,并没有见上他一面,也还没有和他说上话。
“妹妹这些日子过得可好?”林砚被她的容貌晃花了眼,半晌,才回过神来,问道。
“劳哥哥惦记,妹妹一切都好。”四月说着坐了下来,又伸手屏退了下人。她猜到了林砚的来历,那些话她可以听听,可是若传了出去,传到楚夫人的耳中便不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