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白昀身世(2)
墨渠2019-08-28 21:194,208

  那男子转过身来,此时透过虫母黑瞳看见这过往一切的白昀这才看清楚,这男子的模样,竟是与先前他们在客栈里碰到的那个掌柜的,一模一样!

  只见那男子瞥见死死地抱着他的脚踝苦苦哀求的白昀阿娘,眼中闪过一抹鄙夷,狠狠一脚将她掀开,随即高高举起了自己手中的镰刀,恶狠狠地说道:

  “他妈的!你个臭娘们儿!这里哪有你讨价还价的份儿?!你那该死的女儿,老子想吃就吃,想杀就杀!乱世之中,人命草芥,哪里值钱?更何况你那么个赔钱货?我实话告诉你吧!之所以能容忍你们母女两在咱们陈家村苟活这么久,还不是因为看在你们家男人参军的份上?噢,莫要以为是看在你们家男人保家卫国的份上!哈哈哈,说到底,还不是怕万一你家男人福大命大,战场上死不了还加官进爵摇身一变,荣归故里,若是知晓你娘俩儿过得不好,来找咱们麻烦?嘿嘿嘿,不过要老子看,咱们陈家村都闹饥荒这么些年了,也不见你们家男人回来看一眼,怕是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一个战场上了!阿儒他媳妇,要我说你就是命贱,连带着你生出来的那个赔钱玩意儿,也是命贱,生来就是下贱的玩意儿,命苦一辈子,何必受罪呢?还不如成咱们碗里一块肉,修个福祉,度我们过了这个劫难,你们也好轮回投胎,下辈子靠着这些福气,投去个好人家,再做一对母女呗!哈哈哈哈!”

  说罢,只见那男子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镰刀,朝那白昀阿娘的头颅砍去。

  站在悬崖边上的白昀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满脸呆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噗呲——”

  “噗呲——”

  那男子似是被满目的鲜血迷了心智,双目神色渐渐变得疯狂,只见他不停地挥舞着自己手里的镰刀,朝着羸弱不堪的白昀阿娘砍去,刀刀见血,“噗呲——”“噗呲——”声,伴随着白昀阿娘渐渐微弱的惨叫,满地的鲜血残肉,往日里朝夕相处的叔伯此时冷若冰霜的表情,和临死前仍旧死死拽着那男子脚踝苦苦哀求放过自己唯一女儿的母亲,这些画面似潮涌一般向白昀袭去,一幕幕的血腥,冲击着她的内心。

  白昀缓缓伸出手,颤颤巍巍地向前一步,似是想要伸手触及画面中瘦弱不堪渐渐没了呼吸声的自己的母亲,为数不多的童年记忆之中,那个瘦削却温柔而坚毅的女人,那个在暴雨屋漏即便是自己都害怕得半死,可为了她仍旧咬着牙自己独自一人翻身上房,仅凭一柔弱女子的力量把满是漏洞的屋顶填补得毫无缝隙的坚韧女子,那个会温柔地笑着坚信阿爹会从战场上归来的身上散着柔光的女子……

  “阿娘……”

  白昀的双眼渐渐模糊……

  记忆里,她被师父带走时,只看见阿娘原本待着的地方满是秃鹫,阿娘却是不见了的。可不曾想……原来她最亲最爱的阿娘,世上独一无二的阿娘,竟是被这些朝夕相处,面目和善的叔伯婶婶,一刀一刀划开身体,生吞活剥……

  都是人啊,朝夕相处了十几年的同伴啊……为何?为何他们能如此??[多一些白昀的心理描写,和看到这种场景后冲击]

  虫母的黑瞳之中,画面依旧继续下去,那掌柜的手中的镰刀挥动了不知道多少次,直到他浑身是血,直到握着他交换的手渐渐没了力气,周遭的人冷冷地看着他的举动,面无表情,有些人不忍心,转过身去,可人群之中却无一人出声阻止,只任由着这掌柜的,一刀一刀,划开白昀阿娘那羸弱不堪的身子,最后见他索性蹲下来,用着手里的镰刀,将白昀阿娘身上的肉,一块一块切下来。

  “他娘的!就这么一点肉,才够吃几天?!”

  一旁的村长无言,只蹲下来,捡起那掌柜的刚割下来的最大的一块肉,起身就走。

  众人无言,只默默地看着村长的背影渐行渐远,随即一哄而上,纷纷拎着手里的镰刀,去割那白昀阿娘身上的肉。

  “这块是我的!你别抢!”

  “他妈的!这阿儒媳妇平日里没少受我家照顾,如今她的肉,理应我分得最多!”

  “你放屁!滚一边去吧!说什么恩泽呢?真要说的话,这肉你干脆别吃!可快滚吧!”

  “你们割不割?不割就一边呆着去,别这碍地方!”

  “哎!那块肉可是我看中的,你别抢老子的!”

  人群一阵混乱,若不是因着这人肉关系到他们这几日的吃粮,若不是实在是饿得两眼发黑,没那力气,这伙人早就打起来了。

  那掌柜的早就趁着一开始的功夫,从白昀阿娘身上割下了最大的一块肉,走到一旁,冷冷地望着做贼心虚般拎着最大一块肉跑走的村长的背影,狠狠地朝地上淬了一口唾沫:

  “呸!什么个玩意儿!”

  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眼中一亮,望着村长离去的背影,嘴角边勾起一抹狞笑……[人心险恶,乱世之中,人如恶鬼]

  那一年,大靖京城以西千里之地,五座城池,方圆数百里地,遭逢大旱,颗粒无收,无数百姓死于饥荒,朝廷拨下粮饷赈灾,奈何中间无数贪官,一环扣一环,真正到达百姓手里的粮饷,所剩无几,赈灾毫无见效,灾情却是越发严重——

  旱灾波及的城池,方圆百里能吃的都已吃尽,朝廷赈灾粮饷都到了贪官的手中,当地官府大门紧闭,朱门之中寻欢作乐,酒池肉林,朱门之外尸横遍野,四处都是百姓哀嚎。

  存活下来的百姓想转移去周遭的城池寻求庇护,可城池皆是大门紧闭,百姓求助无门,想一路前往京城,告这御状!可奈何被贪官们得知,一路追杀,这群存活下来的百姓,躲过了天灾,最终却没能躲过同类相残。

  贪官污吏们有了这个教训后,索性封锁了消息,派兵驻守,旱灾波及之地,百姓再无出逃的可能,城内和周遭的村庄,没了粮食,连树皮草根都吃得一干二净了,走到最后,实在是没了法子,便有了易子而食。

  一开始还只是易子而食,可到最后,这种情况一发不可收拾,要知道孩子的身量能有多大,城中的人们开始自相残杀起来,此时哪里管是小孩还是老人?但凡是活物,能填得饱肚子让他们活下来的,他们都吃,他们都杀,即便对方有可能是自己朝夕相处了几十年的街坊邻居,亲人友人,他们都已经无所谓了。

  城池之中每日每夜都如同人间地狱,人们哀嚎着,惨叫着,互相残害着,到处是血,到处都是尸体,瘟疫四散,无数的乌鸦秃鹫在城池上空盘旋。

  城池之中如无间地狱,城墙上高官兵卒们冷眼观望,纵凭那些个百姓如何哀嚎,如何凄凉,他们的内心也不会有丝毫波动,只求晚上抱着白花花的银两安心入眠便妥当了。

  一连半年过去了,旱灾饥荒非但没有得到有效的控制,甚至是更进一步地恶化了,连着五座城池,皆是遭受了恍如屠城一般的,原本繁荣兴旺的城池不复存在,恍如死城一般。官官相护,一层接着一层隐瞒,蒙蔽圣听,加上重兵把守,百姓无法出城,消息密不透风,半年内,一半因着天灾,一半因着人心贪婪,五座城池接连周边数十座村庄,幸存者寥寥无几,一连数年,五座城池终究变成五座死城,被岁月掩盖了往日的繁荣和生机勃勃,尘归尘,土归土,最终被人忘却了曾经的存在。

  而那些个贪官污吏,依旧是逍遥法外,随意找了个借口将此事一层接着一层地往下推脱,寻了几个替死鬼,然后抱着贪污下来的国家赈灾银两,夜夜笙歌,安享晚年。人常说,天道有轮回,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可那些个无辜百姓终其最后,都未曾见到贪官污吏得到应有的下场,多少人被生吞活剥,多少人在死前经历了世上最极端的绝望,被至亲至爱亲手杀死,明明还有生存下去的希望,可被当地的父母官背叛剥削后,竟又轮到了自己的至亲至爱,以最堂而皇之的借口,亲手杀死。

  他们有多怨,有多恨,有多怒,以至于死后成了一股执念,一股怨气,久久盘旋在这些空城之中,不肯离去。

  而尸体腐烂,瘟疫肆虐,引来无数的食腐生物,此处一时之间成了乌鸦秃鹫和无数蛆虫的乐园,其中以蛆虫的繁衍速度最快,渐渐的此处竟是繁衍出一大片密密麻麻的蛆虫,吞噬了无数百姓的骸骨后,竟也将其怨气吞噬。人的怨气和血肉经过蛆虫的吞噬后,竟是渐渐与蛆虫融为了一体,过大的怨气竟是让蛆虫也渐渐生出灵识来,异于其他的同类,拥有了与人一般的智慧和诡异手段。

  甚至,因着它们吞噬了大量当地百姓的尸体,承载了他们的怒气,自然有些也化作了这些个百姓厉鬼的化身,传承了他们的记忆和滔天怒火,久久盘亘在此地,等着一个又一个路过的生人,将他们吞噬,也拽入这无间地狱之中,感受他们当年的痛苦与绝望。

  此时的虫母黑瞳之中仍旧是白昀阿娘死后被众多村民分食的场景,人们一拥而上,眼里全是对食物和活着的疯狂与执念,在他们眼里,白昀阿娘已然不是白昀阿娘,她纯粹是一块肉而已,杀死她,众人能得以苟活都几日,也没有人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不对,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生的尊严,是非对错,早就被抛诸脑后,你死我活,同类相食,靠的也仅仅是想要活下去的本能。

  悬崖边上——白昀望着这一切,表情怔愣,浑身颤抖,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阿娘在临死前抱着那掌柜的脚踝苦苦哀求放过自己的女儿一马,她眼睁睁地望着那么多朝夕相处的叔叔伯伯侮辱自己的阿娘,可她无能为力。

  “住手啊!我叫你们住手啊!”

  回过神来的白昀开始朝着虫母的黑瞳怒吼。可虫母听见她突如其来的怒吼,也仅仅是低下头来,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而已,黑瞳之中的画面照旧延续下去。

  “我他妈的叫你们住手啊!你们听不见吗?住手啊!住手!”

  白昀拔出手中仅存的那把匕首,二话不说就要朝那虫母的黑瞳之中冲去,可就在这时,她却发现自己浑身上下,无法动弹,低头一瞧,却是不知何时,自己的身子早已被虫母的触须悄悄缚住了,动弹不得。

  白昀拼了命地挣扎着,挥动手里的匕首不断将虫母伸出来的触须砍断,可那些触须密密麻麻,无论如何也砍不尽,而画面之中她的阿娘也渐渐地没了声响,倒在一片血红狰狞的土地上。

  “阿娘!不要啊!阿娘,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放过我阿娘,不要吃她!求你们了,她是我仅有的亲人了,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不要吃她啊!!!”

  可无论白昀如何在画面外嘶吼失控,画面里的人们都无动于衷,镰刀不停地挥舞着,血花四溅……

  白昀这一辈子,从未哪一个瞬间如同今日这般,无力且窝囊,她只觉自己浑身上下,都是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双目空洞地望着画面之中村民一个个满足地离去,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也被他们啃食掏空,往后余生,只觉活着,再无意义了。

  “啪嗒——”一滴眼泪,落入白昀脚下的黄土之中。

  白昀轻轻闭上眼,原来如此,那天师父带我离开前我见到的那一片秃鹫乌鸦,竟原是如此……

  颓然地跪在悬崖边上,白昀低垂着头,望着地上一片黄土,闭着眼,只沉浸在方才虫母黑瞳之中的画面,难以自拔。

  而殊不知,另一厢,蛆虫大军们早已悄悄围了上来,将白昀包围在悬崖边上的一小块石头上,而一马当先的,自然是虫母了。

继续阅读:第一百三十六章:被遗忘的白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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