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时,众人口中虽然是这么说,可还是觉着这白大人兴许是趁着大家伙不注意,遛去什么地方闲逛去了,又或者是寻了架不起眼的马车,猫在那上头休息偷懒去了,小十只着紧地让底下的兵卒去寻了白大人来,心下虽也有些焦虑,但并没有过多的担忧,这那么多人都在这儿呢,难不成白昀还能让人给劫走了?
倒是一旁的肖潇想起了什么,连忙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竹娄,只见里头正躺着一只沉睡着的类似小蟋蟀那样的虫子。
老八和小十不明所以,可肖潇给自家爷调理身子这么些日子,手段法子层出不穷,自然也淡定得很,不再像以往一般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模样,只淡淡地等着肖潇的下文。
只见肖潇从竹篓里掏出那小蟋蟀,放在地上,小蟋蟀四肢着地,额前的触须便开始在空气之中抖动着,似是在感应着些什么,原地打了个转后,便开始朝着队伍的后方跳去。
肖潇连忙跟在那蟋蟀身后,可出人意料的是,那蟋蟀没跳多远,便在队伍里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前停了下来。
肖潇一瞧,见那小蟋蟀立在了那马车面前便不再移动的模样,便笑了笑,将那小蟋蟀重新装回竹篓里,对跟在他身后的众人说道:
“师兄就在这马车里了,许是累了,躲进这马车里,偷懒罢了。”
丁峰听罢,笑了笑,心下顿时安稳了起来,只笑这白大人不知是真性情,还是小孩心性,怎地一声不吭地就爬到这马车上来偷睡了。
其余的一些兵卒听了,面上虽是什么都没说,可心里却是极不舒服,这文官便是文官,这般娇生惯养,只走了那么一天的路,便累得躲进马车里偷懒来了,且事先连个招呼都不打,害得大家伙白担心一场,着实是不顾全大局。
老八性子直爽,没想那么多,只觉得累了便睡,饿了便吃,人生苦短,没甚么好委屈自个儿的,见众人都在此了,心想着这白大人恐怕也是睡够了吧,便上前一步,朝那辆朴素的马车喊道:
“白大人可是在里头?”
喊完后,众人在外头等了等,可却不见那马车里有任何的动静,凭着博溢珩等人的武功造诣,自然能够听见马车内有一人沉稳的呼吸声。心想这白昀兴许当真是累坏了,老八这一嗓子都没能把她吵醒,博溢珩心下惦念,只记得白昀身上还有未痊愈的伤,便朝老八和小十做了个手势,示意众人退下,让白昀好生休息便罢了。
可就在这时,肖潇却是伸出手来,阻止了正准备离去的众人。
“慢着,有些不对劲。”
博溢珩听罢,率先转过身子,还没等肖潇说出个所以然来,率先一跃,踩上马车,一把将车轿的门帘给掀开。
也就是在此时,众人这才瞧清楚马车内的情形,却是在瞧清楚的那一瞬间,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马车内,白昀脸色苍白地斜躺在一隅,可最骇人的却是盘踞在她脑袋之上,一条长相诡异的软体虫,只见这虫子脑袋硕大,身子奇短,脑袋基本占了身长的一大半,身子下是密密麻麻无数的小腹足,额前两根长长的触须,此时正黏在白昀的太阳穴两侧,而其中正有一根尖刺从那怪虫的口中正扎入白昀的天灵盖中。
博溢珩一个怔愣,顿时大怒,心下一紧,下意识便拔剑要挥向那软体虫,却听破空一道声音大喝道:
“万万不可!”
博溢珩本想不顾,眼看着这软体虫口中腹刺都快扎入白昀的脑袋里了,还万万不可,这软体虫看着就着实诡异得很,谁知道这腹刺扎进去会起什么作用,对白昀会有怎么样的伤害。可是那凭空的一句“万万不可”偏偏又让博溢珩无法下手,万一……万一这一剑下去,将那软体虫斩杀不止,反又伤了白昀呢?
叱咤战场多年的杀神何时有过这般犹豫不决的时刻?他向来都是狠辣果断的,可唯独在面对与白昀有关的问题时,他会这般犹豫不决,瞻前顾后,生怕一个错误的决定,害了白昀。
只见说话那人从密密麻麻的树影后头绕了出来,走到众人的面前。
在火把的映照下,众人这才看清楚来人的面貌——
只见那人头上光溜溜的一片,只有六个法印,一身青朴袈裟,一根法杖,一对草鞋,身后背着一个破竹篓,身形高大,面容俊朗,相比起寻常寺庙里的小僧侣,这个和尚倒像是常年行走在外的苦行僧,一身武艺,不寻常的本事。
而在他的身后,紧跟着一个仅四五岁大的小沙弥,头上同样六个法印,一身青色袈裟,身后也背着一个小小的竹篓,里头装着他自己的行囊衣物,跟在那僧侣身后,跌跌撞撞,颤颤巍巍的可爱模样,顿时让许多在场的人瞧见,心都化了一半。
那僧侣走到一半,回过头来,看见跟在自己身后跌跌撞撞的小沙弥,皱了皱眉,嫌他走得实在太慢,又不放心将他扔在身后,索性走回几步,一把揪住那小沙弥的后衣领子,凭空提溜了起来,提到了众人面前,在白昀身处的那辆马车前停了下来。
“阿弥陀佛!见过诸位施主。”
博溢珩没理会他这番佛礼,若不是看在他是僧侣的份上,只怕现在就要冲上前去揪住他的衣领逼问方才那句“万万不可”是何用意。现在的博溢珩只是冷冷地望着那僧侣,问道:
“你方才说的那话,何意?”
那僧侣瞥了眼车轿内瘫坐在一隅,毫无动静的白昀,和盘踞在她头顶,因着众人打扰而警戒地竖起腹刺停在白昀头皮处,以此威胁众人的软体虫,缓缓道来:
“贫僧云游至此,多日前在这附近的村落化缘,得一施主求助,原是这周遭丛林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怪虫,专寻入丛林之中打猎的猎户和采药去卖钱的童子,落在他们的头顶,双须贴及太阳穴两侧,人便如坠幻境,见自己最想见之人,圆自己最想圆憾事,抑或是见自己最不愿见之物,坠最噩之梦,皆凭造化,可倘若神不清,目不明,一入梦境,便再难出来。此虫便借此机会,吸食人的脑髓脊液,害人性命。至贫僧化缘那日止,已有数十人遭此劫难。”
“受诸多百姓一饭之恩,恰逢贫僧跟随师父入佛门以来,偶窥佛法一隅,能降邪除恶,倒也是贫僧在这红尘走一遭之福,便自告,来寻了这梦虫,将此驱除,不再祸害无辜性命,不想一路追踪,竟是在此寻到了一只。”
“这梦虫已然攀附在这位施主身上有些时间了,竟是没有立马下手,想必这位施主,应当是有什么不寻常处。且一旦梦虫那两根触须触及皮肤表面,最好还是莫要强行切断,那梦虫体内能分泌一种毒素,它的触须表面有无数小刺,扎入人体肌肤,一旦看被它捕获的猎物挣扎,便会释放这种毒素,使其彻底瘫痪。”
肖潇好奇地问道:“为何不立马给猎物注射这种毒素?还要给他们施展幻象,好一番折腾?”
那和尚沉吟一会儿后,答道:“应当是……注射了毒素后。。就没那么好吃了吧???”
众人:“??????”
一旁的博溢珩脸色极差,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只目光担忧地看向车轿之中脸色苍白,且满头汗珠昏迷着的白昀和盘踞在她头顶之上警备地盯着他们所有人的那条软体虫。
良久,博溢珩才开口问道:“可有法子救人?”
那和尚摸了摸自己光洁的大脑门,苦思冥想了一番后,突然眼睛一亮,从怀里掏出一堆草纸一般的东西,蹲在地上乱翻寻找,最后终于寻着了一张纸条,亮给博溢珩看。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那张皱皱巴巴的草纸上,龙飞凤舞的,不知道画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一堆,像是鬼画符一般。
众人齐齐把眉一皱,扁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看向那和尚的眼神已然有点变质,从最初的惊讶到现在恍如看着傻子一般。
丁峰将信将疑,看着这和尚扣扣搜搜,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身份不明,说的话也不知道有何凭据,便上前一步,在博溢珩耳边说道:
“爷,我瞧着,这也就个疯和尚,白大人头上的那条软体虫,一刀砍了便是,哪里来的那么多门门道道。”
丁峰向来走的是阳光大道,平生煞气重,没遇到过什么诡事,可白昀不一样,跟随着国师见识了大大小小无数诡怪事件,这体质就是这么神奇,连带着近日里跟她走的最近的博溢珩,也见识到不少,便是以往向来不信鬼神的他,也渐渐相信这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有些事情,还是心存敬仰的好。
顿时便否了丁峰的提议,看向白昀,其他的事,他都能冒险,唯独白昀,他小心得不能再小心,怎么能在这种事情上,轻易将她害了?
见博溢珩摆了摆手否了自己的提议,丁峰便退了下去,不再说话。博溢珩只转过头去看向那和尚,指着他手中的鬼画符问道:
“这是何物?”
和尚看了眼手里的符,耸了耸肩地说道:
“清明符。贴在她身上,兴许能带她脱离那无边噩梦,唯有清醒过来,接下来,才好办。”
博溢珩从那和尚手里接过那道皱巴巴的清明符,转头皱着眉看了眼盘踞在白昀头上的那条虫子,面上是明显的担忧:
“倘若她醒来了,可那虫子注射毒液了该如何?”
和尚脸上明显一个怔愣,似是没有料想到这个可能性,顿时语塞,低下头来摸着自己光秃秃的后脑勺,表情有些苦恼,皱着眉头,苦苦思索着。
这次就连博溢珩都看向那和尚,心里七上八下的,只觉得这眼前的和尚不靠谱,那边白昀头上的虫子又来路不明,真是让人进退两难。
就在此时,一旁的肖潇却是开口了:
“这不还有我在吗,这世上还有什么毒是我解不了的。溢珩大哥,你尽管放手去吧,给我师兄留一口气就行。”
众人:你师兄知道你这么对她吗?
有肖潇这番话,即便是博溢珩再无把握,也还是决定放手一试,将那和尚递过来的符激射到白昀的身上,只见那道皱巴巴的符咒竟是在瞬间舒展开来,牢牢地贴在了白昀的身上。
也不知是不是博溢珩的幻觉,他竟是觉得这白昀原本紧皱着的眉头,竟是在瞬间有所舒展,且眼皮不停地颤动着,隐约有挣扎着要醒来的趋势。
那母虫盘踞在白昀的脑袋,自然感受到白昀这一变化,嘶吼了一声,竟是从那两条单薄的触手中,又分化出好几条触手,在空气之中张牙舞爪了一番后,便扑向白昀脑袋上的各个穴位。
博溢珩瞳孔猛地放大,吓得一身冷汗,正要出手,却见站在他一旁的和尚和小沙弥却是在此时动作了——
只见那和尚将背在身后的竹篓一扔,盘腿而坐,双手互握,成莲花状,开始念诵佛咒。而那小沙弥胖嘟嘟的,别瞧方才背着竹篓连路都走不稳的模样,现如今学着那和尚的模样,盘腿而坐,闭眼背诵佛咒的模样,倒是有模有样,俨然一副得道高僧般,清心寡欲,面带慈悲。
佛咒一出,盘踞在白昀头上正想动手的虫子竟是嘶吼一声,刺向白昀的触手停顿在半空之中,不停地抽搐着,软绵粘腻的身子也是紧跟着不停颤抖,那模样,竟是十分痛苦,可依旧强忍着疼痛,死活赖在白昀的头上不走。
和尚见那软虫子油盐不进,继续闭眼念诵佛咒,梦虫痛苦地朝着那盘坐在地上的和尚二人,大声地嘶吼,面上竟是带着拟人般的表情,看得出十分愤怒。
可就在此时,有眼尖的却是瞧见,在那梦虫张大嘴嘶吼的时候,那虫腔之中,竟是隐约有一肉块,而那一肉块,竟是隐约可见一张人脸,那肉块之上,便是连五官轮廓都已然成型,清晰可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