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是什么人,那是京城里人人趋之若鹜的翩翩君子,是多少闺中女子的梦中情郎,家世清白,没有勾心斗角,没有尔虞我诈,然而这一切在博溢珩看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徐伍伟,他妈的该死的比他好看,人家皮光肉滑的,端起把纸扇,光是站在那里,不动声色,便是一道风景。
而他呢?虽说保家卫国多年,威名在外,但是京城里的那些个权贵依旧把他当做可怕的瘟神,但凡是家中有姑娘待字闺中的,对他那是避之如恶鬼,人们表面上敬重他,实则每当触及到他那张狰狞的脸,目光即刻变得满是厌恶、畏惧和嘲讽,背后对他说尽了恶毒的话语。
正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博溢珩深知这个道理,即便是他自己,都难以避过这个坎,看见美丽的事物,心旷神怡;看见丑恶的事物,心情随之跌宕。他知晓自己的面容,难以取悦众人,别人之所以对着他恭维巴结,不过是因为他的身份和兵权。一旦他离了这些身份和显赫的权力,他博溢珩却什么都不是。众人对他厌恶的嘴脸便会立马展现出来。
博溢珩看着挂在床幔边上的那把匕首,回忆起与白昀过往的种种,时而嘴角边勾起一抹笑意,时而又变得愁苦哀沉,千回百转,最后噙在嘴角边的笑容,变成了苦笑。
随后转过视线,不再去看那把匕首,迈开步子回到了床榻之上,躺下身来,盖上被子,翻过身去,一声哀叹在屋内回转,闭上双眼,不再去想,试图睡去。
可翻来覆去,白昀和徐伍伟相谈甚欢的情景仍久久萦绕在脑中,难以消散。气闷地掀起被子捂住脑袋,撒气似地朝被子上狠狠地锤了一拳,重力打入棉花,毫无回响,博溢珩只觉得这一拳,犹如他对白昀的情感,似是注定不疾而终。
一晃数日又过去了,白昀公务缠身,虽说有徐伍伟相助,如虎添翼,但是也因着大理寺能说得上话的两人都聚集在了灵桁,京城之中无人能做主的案件公文也似云涌一般,不停地由城外的驿兵送来,京城的公文,加之灵桁城贾府挖掘出来上千具尸体的安置和查找,以及贾家几十族人的审问,都主要落在了这两人的肩上。
接连着熬了几晚,白昀和徐伍伟才终于是稍稍闲暇了下来。白昀踏出书房时,稍稍活动了一下身子,无意间抬头,这才发现原来天际边已露出微光,竟已将近清晨。
想着积在身上的这些公务,总算是完成了个大概,想着赶紧回自己的房间去睡上一觉,好好养养精神,在这般透支下去,即便是有肖潇这个神医在身旁,就她现下这身子骨,也经不住她这般折腾的。
便与徐伍伟打了声招呼,动身往黄慕德的府邸走去。
说起黄慕德,这人自打上千多具尸体从贾府中挖出来后,整个人似是受了不少的打击。这些天她和徐伍伟已是勤政,但也只是在书房里处理公文,统筹大局。而黄慕德却是没日没夜地在那臭气冲天的尸体停放处,数日不曾归家,一边翻着卷宗,查找这些年来周边城镇上报的失踪人口,根据这些特征查找死者的尸体,好让他们能落叶归根,死有所归。说起来,却是比白昀这等人还要疯狂。稍稍停顿下来,无事可做,便毫不顾忌形象地躺坐在那些尸体旁,喃喃自语,说是对不起这么多的百姓。
白昀刚入了黄府前院,便瞧见满脸憔悴,清瘦许多的黄夫人谢氏匆匆赶来,身后跟着一个小丫鬟,跌跌撞撞地跟在自己夫人身后,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似是一路小跑而来。
谢氏跑到白昀面前还有十余步时,自觉不能失礼,在花丛后整了整仪容,这才端庄地走来出去,朝站在一旁等着的白昀恭顺地行了一礼道:
“给白大人请安!”
白昀面露倦容,双目之下是一层浓厚的黑影。谢氏见状,知晓白大人因着贾府“人狙”一案,一直繁忙脱不开身,想必是熬了数个夜晚,此时清早回来也是乏极,想寻个舒适的地方好好安眠。
她原本应该体恤白大人的,但是又有何人能体恤她的夫君呢?寒门出生的布衣,无权无势,无人支撑,入仕之后更是举步难行,好不容易熬过了多少岁月才当上这灵桁的知府,可说得好听些,他是一城之主,可实际上,灵桁城又有几个人卖他面子?那么多的世家盘踞在此,经营了多年,已成一方势力,他们个个权势滔天,身边养着一群爪牙,黄慕德一个布衣出身的知府落入这样的灵桁城,唯一的出路就是不作为。于是他也的的确确靠着无为而治在多方势力的夹缝中生存了下来,但是灵桁城也被几大家族渐渐瓜分割据,划分土地,私设粮税,百姓们苦不堪言,入不敷出,可因着交足了佃金,倒也能得到这些势力的庇护,勉强能填饱个肚子。
黄慕德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并非无动于衷,奈何这个政治的舞台,他的出生背景,注定了他只配当一个丑角,于是抑郁不得志许久后,也索性破罐破摔,百姓疾苦视而不见。
可没曾想到,他的这番自保,却最终间接性地造成了贾家的肆无忌惮,四处掳掠人口,导致了这宗惨案。
谢氏只觉自己夫君的苦衷无人能明晓,多日来的相处,她相信白大人的为人,只想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前来向白大人求情。
白昀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谢氏,便已猜到她的来意,可故意避开这个话题,只朝谢氏点了点头地说道:“黄夫人这些日子里倒是清减了不少,灵桁现下乃多事之秋,黄大人因公务缠身终日在外奔波忙碌,夫人也应当照顾好自己才是。”
话一说完,只见谢氏抬头看向白昀,顿觉这白大人现如今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也不绕弯子了,索性将身下裙摆一掀,竟是重重地跪在了白昀的面前。
谢氏身边的丫鬟见此,大惊失色,连忙冲了上前喊道:
“夫人!您这是做什么!”
小丫头哪里知晓灵桁城捅出上千命案,惹得圣上震怒,自家老爷作为灵桁城的父母官,不管以往政绩如何,那都是脱不了干系的,待此案一了,定要追责,倘若不从轻发落,怕是要杀头都不为过。在她眼里看来,此事是贾府中人太过狂妄、丧心病狂所为,即便自家老爷再如何英明也防不了这等阴险小人要行亡国之乐。
所以自家夫人这一跪,令丫鬟无比不解,只觉夫人行这一礼,太大了,即便是白大人也受不住,连忙跑到谢氏身边,不停地拖拽,要将自家主子搀扶起来。
白昀只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这对主仆,一言不发。
谢氏厉声呵斥自己的丫头:“你休要放肆!这是我和白大人的事,你且一边去。”
丫头何时见过自家主子这般厉色?顿时吓得一个踉跄,往后退去,再也不敢说话。
谢氏这才转过头来,朝着白昀伏地,竟是磕头行了个大礼。
白昀并未阻止,只叹了口气,头疼地揉了揉眉心,疲累地问道:
“黄夫人这是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