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极武林刀剑深
尘世情仇误泪痕
寻忆梦回飞陵谷
吟筑新坟问旧门
天光昏暗,迷雾重重。
一片密林之中,草木纷乱,三道身影相向而立,夜风四起。
十丈杉木下的二人间,那名负刀男子头罩宽边竹笠,着一身墨黑衣衫,转目抛出一道肃杀眼神,开口言语森冷,全然未透出本分生气。
“有人出千两白银,要取你袭寒门所制溶骨散的解药,或取你的人头。”
“你觉得该如何选择?”身旁的青衣女子从他身上移走目光,出声接过话尾,朝不远处肤色斑白、神情愤懑的男子望去,鬓角一缕长发在风中微微飘曳。
专研奇毒的袭寒门门主蚀寒客一声冷笑,暗中将长袖下的手掌伸向腰间,面露得意:“哼,想不到,名声赫然的风云双煞,也会为谋那点银两替人做事,看来,这号称武林排行第一的杀手,也不过如此罢!”
“嘘,我平生最听不得杂言碎语,要么交出解药,要么交出性命。”
末尾半句话,厉风压低了嗓子,一字一顿,声声彻骨。
蚀寒客早有耳闻,这厉风暗云一旦出手,绝不轻易罢休。他强掩住心间的畏惧,微微颔首,故作镇定状提出商议:“千两白银算甚么,不知许黄金万两,能否换双煞为我除掉雇你之人?”
“喔?依你所言,是断定了我会违背道义信条?”
“有道是,君子爱财……”
“可惜了,我不是君子。”
厉风截断蚀寒客略带戏弄意味的话音,瞳孔微张,周身涌起阵阵杀意。
一旁的暗云拨开衣角,右手持起翎云剑剑柄,边缓缓抽走剑鞘,边宣告般低声念道:“看来,你已做出了选择。”
随后,厉风不再作声,也反手握上肩外的风凝刃刀把。蚀寒客见状,心下一惊,忙连声慌叫。
“且慢!我给你解药便是……”
眼神飘忽,他掏出藏于身后的手掌,转头脸色乍变,手心现出一枚暗镖,对准不远处的暗云奋力射去。
簌地一下,那点黑影直指方才有所察觉的暗云,眼见就要刺中眉心,厉风一转手腕,风凝刃呼啸脱鞘,只听铛地一声,那枚致命暗镖被刀身挡下,刺中两人身后那颗参天杉木。
顷刻之间,镖尖便将树身蚀出一道焦黑细圈。
厉风扶稳险些一个趔趄的暗云,握住她的手心细细地摩挲:“娘子,等我片刻。”
攥紧手上按捺不住的风凝刃,厉风目光灼烈,猛地转过头来,面色阴沉。
一句多余的话也不必再说。冒犯暗云者,活不过半炷香,更何况,她腹中还怀有胎儿。
狂风顿作,蚀寒客抵不过扑面而来的杀气,转身落荒而逃,才跨出三丈,厉风轻叱一声,后退半步,抬脚飞身追上前去。
只见一道残影极速掠过,风凝刃在林木中划出一片寒光。
眨眼之间,刷地两声,如秋风扫叶般微轻。第一声割破蚀寒客的喉颈,第二声,是风凝刃归鞘。
连呼吸也不曾有一丝紊乱,厉风缓缓转头,清淡地瞥了一眼在空中定住动作的蚀寒客,收回目光,那具尸体随之倒地。
眉目间溢出无尽惊骇,身上不见半点血迹。风凝刃极其锋利,刀过无痕,绝不沾染半点血色。
厉风面无表情,弯腰拉开他胸前的衣兜,扯出一份详录了溶骨散解方的羊皮卷,其中还夹有一份溶骨散配方,他也一并收了去。
“夫君,此人的肤色竟如此斑白,好生怪异。”
此时暗云已收起了翎云剑,环抱双手迎上前来,仔细端详地上面目狰狞的尸首。
“袭寒门终日炼制剧毒,多少也要受些侵蚀的,娘子,你可无恙?”
“无碍,我与孩子都毫发无损呢!”
“当真是惊险,让你留在家中也不肯。”说来是责备言语,抬眼却溢满爱怜。
“我们有过约定,无论何时,风云双煞定要形影不离,况且,这已是最后一次任务了。”
“那你我二人,快些离开这霉讳之地罢……”
“夫君你错了,是三人。”
厉风舒心长笑,爱宠地吻了吻暗云的额头,又接过她腰间的翎云剑挂于右肩。暗云轻点脚尖,正欲施展一招叶上飘,却被厉风伸手按住身子,生怕她移了胎位。
两人相顾而笑,十指紧扣着,一步步走向密林外。
此刻,草丛中蚀寒客的尸体,这才从脖颈间浸渗出一股黑紫血渍。
“夫君,方才他许下黄金万两,你也未有半分心动?”
“有过。但我知晓,他拿不出那万两黄金……”
两道身影穿过山口,在黎明晨雾里,朝着渐红的霞光信步而去。
“真要摒弃掉这一切,夫君舍得么?这风凝刃,可还放得下……”
“能拿起,便放得下。”
厉风深深望了那东边的金辉一眼,随后把目光投向身旁的暗云,胸口涌起一腔温热,他粲然一笑,真正卸下摆了二十余年的淡漠神色。
舍了嗔怨仇杀,他得的,是一种前半生从未奢想过的生活。
厉风脱下头顶竹笠,露出遮在帽檐下的半边赤目,他在心中暗许誓言,既然决心了要退出江湖,那这把噬血无数的风凝刃,便再不得沾染半点血迹。
从此武林再无风云双煞,只多了一对平常夫妻而已。
“夫君,你说,这孩子该叫个甚么名字好?”
“就叫个,轻雨。平婉一些,半江轻雨渡平生。”
聚念山脚下,水绿风清,窄路尽头筑有一间木屋,前后围起一圈半身高的竹篱笆,远远望去,尽是诗意。
厉风牵着暗云推门进屋,休憩片刻,他挽起长袖去炉灶边生火,不多时便端出两碗白米饭,几盘时鲜菜肴。
“娘子,这一餐先将就吃着,午后我出门去,打些鱼肉来为你煲汤,补补身子。”
“我是无妨,倒是腹中这骨肉,不可饿着了。”
“哪里,娘子也是我的至亲骨肉……”
饭后,厉风将暗云扶上床榻,安顿完好家中一切事宜,在她眉前轻啄一个浅吻,又背着风凝刃踏风而去。
回首凝眸,聚念山岭一片苍青,鸟鸣不绝,真是个安生尽意的好地方。
这才离开几里,便已开始挂念起了木屋中的暗云,厉风心下暗想,了结了这一桩任务,往后定不会再踏出聚念山半步。
想完他轻点足尖,驾得一招叶上飘腾空而起,点着树冠的枝叶飞身移形,只留下一道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