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念山以南,十几里外的隆霄峰侧脊,一座青瓦宏院巍峨而立。
沿着一路登高长阶向上,只见那座丹漆铜环的府门气势非凡,门头五丈亭台镶有一块金匾,三个苍劲大字书“南霄派”。
此乃当今武林之中数一数二的名门正派,派系弟子众多,已传承数百年。与擎苍门、崆峒社、少仁寺、霓羽堂、华脉山庄齐称“六大门派”,一举一动牵制武林局势。
而六大门派之外,除开行径残暴凶恶的邪门卡摩教,鹤立于支群余帮之上的,仅有不辨正邪,隐避于世的一处领地,飞陵谷。
武林之中向来有一传统,即每当出现极大动乱危机时,六大门派便会联手组成“巡度会”,挥旗制裁,举名维持江湖秩序。
上一轮巡度会,已是十余年前,为平息盛强猖獗的卡摩教屠城一劫。
厉风行至南霄派场院外,立于东面树枝一端,望见门外有两名弟子护卫,便纵身一跃,翻过红皮围墙。
雨点般细微的脚步声,穿檐过瓦,瓦缝间连一丝尘灰也不曾扬起。
正院门庭广开,一目了然,东面一处偏阁却是门窗紧闭,几步石阶之下还配有五六名弟子把守巡视。
厉风暗道一声“果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脚尖轻点,飘然窜至偏阁檐顶,顺着房柱下至侧角纸窗外。
“传闻这积灵鉴集天下武功秘籍于一体,可是如实,当真有如此威力?”
“得积灵鉴者,无人能出其右……”
他正欲挥掌破窗而入,却听那屋中传出几道低语声,似在密谋何事。
江湖传闻中的“积灵宝鉴”,厉风自然是有所耳闻,且借着任务四处来往,也曾苦寻其数年,均一无所获,不见半点踪影。
世上是否真存有此物,尚且有待佐证呢。
难不成这南霄派,也欲争夺那得之天下至尊、号令群雄的积灵鉴?厉风毫不在意,名门正派之举向来与其无关,今后也不再过问半点江湖之事。
积灵鉴将何去何从,他无法得知。知晓的,只是这武林赫赫几大门派,暗中所行恐怕也不一定皆为正义之道。
厉风在窗外轻咳一声,只听得屋内一阵异动,随后一道人影晃至窗前,出声便知是南霄派掌门,段立霄。
“谁人窃听,报上名来!”
“厉风。”左右窗扇双开,一跃而入,面无神色。
“我当是何种小贼,原来是风云双煞,为何不行正院,我也便吩咐手下好生接待不是。”段立霄眉头微蹙,眼珠溜转一圈,随后朗声阔笑:“怎么不见令正,快请她进屋稍饮粗茶。”
“今日只我一人,用不着暗云前来。”
“噢,这风云双煞不是从不独行,难道……”
段立霄不停攀谈,言语难绝,厉风听来只觉聒噪,便出声截断其话音,开门见山:“不必多言。你要的解方,我已到手,余下五百白银何在?”
话毕,厉风径直从怀中掏出一页羊皮纸卷,置于面前雕花圆桌之上。
“第一杀手果然名不虚传,如此直截了当也好,银两自然是不在话下,只是段某,还有一事相问……”从桌面上取过解方后,段立霄端详片刻,收于袖口,不紧不慢地发问。
“何事?”
“鄙人曾得知,这蚀寒客诡计多端,所制溶骨散之解方与配方从不离身,风云双煞为武林除掉了这一祸端,段某十分敬仰。只是,不知阁下拿取解方时,可曾见过那溶骨散配方?”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不必说些冠冕堂皇之词。我既已为你取得所求解方,其余的,便再与我无关。”
厉风冷笑一声,看穿了段立霄的心思,说是求解方急救人命,想必是暗中另有所谋罢。
那份他所竭力寻求的溶骨散配方,厉风和解方一同带回聚念山家中了,只不过,好像是烹煮饭菜时,顺手摸来垫了锅碗。
实则段立霄确需解方,这里屋帘内床榻间,正卧有一受毒于溶骨散之人,两个时辰将至,性命垂危。
不过,段立霄丝毫不见担忧,一心追问那副配方去向。蚀寒客死于风凝刃下后,其得知消息,立即派人去往那片密林之中,寻得那副尸首,溶骨散配方却是下落不明。
“阁下听我一言,若是交出那副配方,再许你百两黄金,如何?”
“交出?此言何意?”厉风眼神一冷,面目阴沉。
段立霄再次朗声长笑,挺胸挥袖,故作正气凛然状:“哈哈哈,段某不过是担忧那奇毒异散流落他人之手,为害武林,收来藏于南霄派,以便防人御己,也是大义之举。”
“我说过了,与我无关。”
见厉风拒之千里之外,段立霄收起笑意,脸色阴郁:“鄙人曾听说,令正暗云,似乎怀有数月身孕,可要好生安胎才是……”
“你,这可是在威胁我?”厉风闪身上前一步,咬字切喉,杀气横生。
“是又如何?厉风,你怕是忘了自己身处何地,交不出配方,看你是否踏得出南霄派半步!”
段立霄话音刚落,簌地一声,一股凉风扫过,不过眨眼之间,风凝刃就已架在了他颈口,未出分毫。
“现在呢。五百两,何在?”
“慢,给你便是……”段立霄紧盯住那口锋刃,发间已渗出点点汗渍,他缓退两步,从屏风前一间紫檀立柜中取出一方木箱,递向厉风。
移开风凝刃,两手相接之时,段立霄脸色倏然一变,从右手袖口间现出一把短刀,直往厉风咽喉刺去。
那一瞬间,厉风的确起了杀心。正欲出手,又想起了家中的暗云,想起早间才许下的誓言,风凝刃,绝不再沾染半点血迹。
此即,还是不可再多生事端罢。
于是他手腕半转,风凝刃凌空挥了一刀,呼啸归鞘。抬手重重一掌,击中段立霄胸口,连退数步。
夺过装了银两的木箱,厉风转身跃出窗去,飞身一招叶上飘,刹那间消失在围墙之外。
他心下暗想,终究还是等到了这一日,卸下背了半生的杀手名号,做尘世间一个庸碌之人。
所谓江湖,一切便到此为止了。
南霄派那间偏阁内,段立霄气愤难耐,挥手一掌拍碎那张雕花圆桌,横眉怒目。
珠帘微晃,一名身披黑袍,头盖暗罩之人踱步现身,一声冷切:“哼,果真是个亡命徒。”
“真君,方才为何不出手?”
“听来,他定然知晓配方下落,此事尚有转机。”
“但这厉风身手了得,一把风凝刃无人能敌,更何况称风云双煞,他也不是孤身一人……”
“正因他不是孤身一人,才有软肋。”
段立霄一听,抬眼瞥了瞥黑袍者,思索着微微顿首,领会了话中所言之意。
这时,卧于里屋床榻那人强撑起身子,气悬半胸,奄息吟道:“段兄,能否,能否快些为我熬制解药……”
段立霄闻声回头,信步移至榻前,嘴角挂笑:“楚兄,我见你精气十足,尚撑得住。”
榻上之人正欲说些什么,却未开口便毒性发作,脑中一阵眩晕,体内冷热交替,筋抽血滚,溶骨销魂。
每隔一个时辰,溶骨散毒性便会发作一次,由下而上,侵遍全身血肉脏脾。此时,那人前胸肌肤已枯黑焦萎,几道乌黑经脉爬至下颌。
看情形,他至多撑得过两个时辰。
脸色微变,段立霄紧盯住那人双眼,语调阴沉:“这解方所载药料异珍,若是那积灵鉴不如你所言,那便休怪我段某无能,找不齐药料了……”
之后,黑袍者附于段立霄耳边,沉声低语几句。
段立霄眼光忽闪,唤来门外几名弟子,吩咐下一道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