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江湖上散有传闻,武林六大门派联手结为巡度会,连夜剿伐第一杀手组织封冥判,经过殊死一战,两败俱伤。
除身负重伤的南霄派掌门人段衡原外,数十名武林高手一夜之间命丧断念山,无一生还。
但令人生疑的是,华脉山庄庄主华崇行却又相安无恙,只是对当夜发生之事闭口不提。
而后又有流言纷传,少仁寺披袈长老所率一行僧徒在临近动手之际,竟异常地脱离了巡度队伍,返身回路。
一时间甚嚣尘上。愈发沸腾难止的纷纭声中,尚未痊愈的段衡原主动站出身来,释清了那诸多疑团。
据他所说,那一夜潜入断念山后,各大门派齐心协力迎战恶徒,却不想中途遭遇伏击,经过一番惨烈撕斗,成功除掉了封冥判四大杀手与幕后主使仇风,但付出的代价,却是各派十余武林高手皆暴尸荒林。
他抬手拍拍目光躲闪的华崇行肩膀,声色俱绘,满面凛然:“我与华庄主捡回性命,实乃侥幸,但一众豪杰为维护武林秩序,身亡封冥判剑下,可谓悲哉壮哉!”
话音落处,言之凿凿。
但实则,当晚迷隐阵散,段衡原将剩余各派武林高手残杀殆尽,却未在血迹中找出厌灭乱绝四人的尸体。
至于仇风,那紫烟间传出的簌地一声,便是凌霄剑直直刺入了他体内。段衡原想,血光染红了剑身,纵使他有翻天本领,也是必死无疑。
搜遍了断念山整片竹林,都未曾发现四名杀手的踪迹,眼见天光微亮,一众卡摩教徒清扫了林地,便隐身而去。
“父亲,孩儿不孝,总算杀了仇风,以祭您在天之灵!”
段衡原立在仇风尸首前,咬牙挥剑,划破了左肩。
此后,流言渐没,江湖无数烟瘴再起,一阵掩过一阵,而盛名一时的第一杀手组织封冥判,却彻底在武林之中销声灭迹。
那夜跌落山崖之后,无厌醒来时,已过了半月有余。
不知身处何地,未分白昼黑夜。他掀开眼帘,却只见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周遭也无日色天光。
无厌猛地坐起身来,先是不解地抬手揉弄眼眶,再定睛四顾,随即愕然。
一股暖流倾泻在肌肤之上,他伸出手去,触到阳光如流沙般穿过指缝。然而目光所及,却是满眼紫气。
瞳孔之间雾蒙蒙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无厌心下一惊,慌惧不已,整副身子不由得颤了一颤,抬手四下挥动,却频频扑空。
他试探着缓缓起身,刚抬脚便扑通一下跌倒在地,才感觉浑身剧痛难忍。半伏着身子,急促地四下摸索着,似乎在寻找什么。
这时,左侧传来一道开门声响,无厌扭头蹙眉,暗暗攥紧了双拳。
“你醒了?”伴着两列脚步传来的,是一道清脆婉转的伶俐女声。
他警惕地后退两步,抵至床沿,转头而向,连语气都带着防备:“你是何人?”
“我,我叫寻初。你昏迷了数日,是我在照顾你。”
“昏迷?这是何地?”
女声渐渐走近,只隔着几寸距离,无厌似乎感受到一束视线在脸上停驻:“这是一间草房,是誓大侠将你带来的。”
他仔细回想那夜的场景,心中依旧布满疑虑,随后脑海里闪过仇风最后那道决然目光,和飘出的簌地一声,忙摸了摸后肩,神色剧变:“剑,我的剑呢?”
“你是说那把黑漆漆的剑?”说话之际,那道沁音向耳边扑来,萦绕一圈,又流向一旁,几丝窸窣声中再起:“喏,一直在你枕边。”
无厌一伸手,就触到女子递至面前的剑柄,接将过来,一股熟悉的感觉从掌间滋生,蔓延心底。
随后,他转身朝向门外,作势就要离开。
“你要去哪,你的眼睛……”
话音拦住去路,无厌顿了顿,用黯淡无光的瞳孔回望一眼,依然迈开脚步。刚跨出门,便踩空了几道石阶,跌倒入一片芦苇之间。
一刹那,涟漪拨水、苇枝晃荡,清远鸟鸣,甚至掠过发际的微风,都像是扩大了数倍,翻涌入耳。
所有声音交织在脑海中绘出一副朦胧景象。
女声随即追了上前,有些不忍的语气:“小心,誓大侠说你中了邪毒,会看不见的。”
无厌慌忙爬起身来,面色中透出一阵无力感:“这里到底是何地?”
“这是石泉村,江边的一个小村子。”女子跑下石阶,近身掸去他衣肩上的一根杂草,好奇问道:“你叫什么?”
无厌后退半步:“我叫,厌。”
“厌?厌公子,你可是一名剑客?”
他摇摇头,默不作声。思索片刻,仍旧弄不清此刻所处境地,便再开口问道:“你方才所说的誓大侠,又是何人?”
“我只知,他是个来无影,去无踪的侠客。”
话音刚落,对岸江畔的芦苇间便飞来一道身影。衣襟飘处,无厌清楚地感受到一股浩然之气由远而近袭来。
只听一个脚步落地声响,他便知来者绝非常人。
犹如片叶飘坠,悠然一点,脚下蕴藏着的内力,似乎能将尘土踩灭磨碎,却又透出悲悯柔情。
无厌分不清,扑面涌来的气息,究竟是善是恶。
他便转身相对,疾速抽出弃影剑,横刃而向,仔细听取风声流变。
这时,身旁那名女子竟一把抓住了无厌手腕,还意图夺过弃影剑去,神色中带着煞有介事的责备之意:“他便是誓大侠,你的恩人,为何要拔剑?”
他十分意外,一时语塞:“你……”
数年来,对于自己和手上那把弃影剑,无人敢有如此动作。
“你不怕我杀了……”
话才出口,直接被女子忽略。她奔上前去,迎向来人:“誓大侠,他醒了!”
“感觉如何,可有何处不适?”
几步之外传来一道醇厚嗓音。无厌没有应答,蹙眉警惕地聆听周遭每一丝异动。
身旁那女子见状,凑近那名须发花白的长者耳边,指了指眉尾压低声音,怜惜道:“大侠,他除了眼睛,可是还会有其余地方失常?”
无厌一字不落听入耳去,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想了想,他半垂下头,暂且卸下戒备出声说道:“你救了我?斗胆请教尊姓名号。”
“誓风行。陋名一个,薄命一条,在江湖中排不上位,翻不起浪。”
“那敢问,你是在何处……”道至话尾处,他停了下来,像是难以启齿。
披一身粗布麻衣的长者面露笑意,看向无厌的目光却带有些许灼烈: “在聚念山北的一处山崖之下。不过如今,那儿被传叫做断念山。”
誓风行心知,发现他那日的前夜,聚念山中曾发生一场诡异恶战。
他想,眼前这名像是被卡摩邪教的迷隐阵所伤的年青人,必定与那场六大门派讨伐第一杀手组织封冥判之战有关。
从如此高的跌落山崖,却只伤了皮肉,未及筋骨,可见体功内力极好。
更何况,此人虽双目失明,浑身却散发着危险气息,来路不浅。
但他救人,也便救了,从来不分善恶,无关身份。人生来,本就没有善恶之分,更忌三六九等。
听及断念山一词,无厌不免愣怔,攥紧手上的弃影剑,心下一沉,义无反顾想回断念山去。
“多谢搭救,恩情来日定会还报,就此告辞。”
“告什么辞,你忘了自己看不见的,”无厌正欲转身之际,那名女子上前一步,熟练地伸手夺过他掌间的弃影剑,连带着也取走了剑鞘:“为何总拿着这剑,多重啊……”
“你……”
见他面目未露不悦,只显出些窘迫之色,誓风行暗笑一下。
至少,心术尚正,戾气未盛。
而无厌却只是慌了神。十余年间,这是他第一次与一名女子近身相处,反常得没了往日一丝凌厉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