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是谁在她耳边一直念着这首前世的词？故国，她的故国，都已经随着那个世界在她的生命里消逝了，一去不复回。
又好像有一只她叫不上名字的鸟儿在她耳边不停地催促：“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归去，归去哪儿啊？
……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
雄浑浩荡的声音驱散了鸟儿的鸣叫，乱世的雄心壮志突然穿云破雾闯进了她的心神，那是对山河的痴爱、对家国的神往。归去隐逸耶？入世纵横耶？
可惜，归已无归处，入世也早几多伤痕——
她睁开了双眼。头顶是明黄的帷帐，空中有袅袅升起的青烟。鼻翼有淡淡的檀香味飘过，一室寂静。
“阿兰终于醒了……”熙澜被这声音惊动，扭头看向自己榻边，不出意外地看到了比前几日还憔悴的燕倾。
“让我起来。”熙澜支起胳膊在身后撑了一把，燕倾立刻扶她起来将她抱在自己怀里。“云归……”她抬手抚上他的脸颊，声音有些哽咽：“你怎么也变成这样了？”
“不要哭，刚醒来就哭伤身子。”燕倾抬手擦去了她的眼泪，潋滟的眸光温柔至极，“你这一睡就是四五日，脸上的气色好歹比前些天好多了。”
熙澜经他这么一说确实觉得自己精神头恢复了一些，只是身子酸软无力，腹中倒不怎么觉得饿。
“你大病了一场，现在总算有了些起色。”燕倾知道她在想什么，“至于进食嘛……你每日的药粥都是我亲自给你喂进去的。”
他故意把“亲自”说得极重，听得熙澜脑子里顿时浮想联翩，难不成都是嘴对嘴喂的？她下意识抬手抚上自己的唇，脸上出现了可疑的红晕。
燕倾被她这可爱的动作逗笑，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些。没有人知道他这些天是怎么过来的，除了贴身侍奉她的人，其他的人他一律不准进重华宫。只有他才能守着他的宝贝，他差点儿失去的宝贝。
“对了，贺兰闳怎么样了？”熙澜突然想起了正事，神色间不免有些焦虑。
“你什么时候才能少操些心啊，”燕倾怜惜地抚了抚她的长发，“他当然是如丧家之犬一般，跑了。”
“跑了？”熙澜下意识提高了声音，悲愤之余有些无力，他们能把贺兰闳赶走已是极限，杀了他斩草除根可并非现在就能做到的事。
“那他现在逃到哪里了？”
“现在似乎在九原郡，我猜他的最终目的地是西境边陲的即墨郡。”燕倾深知眼前的境况并不乐观，“即墨郡与西祁的东大门接壤，又正好是西祁贺兰的势力范围，我猜他此去就是将之作为自己的后盾，又或者，直接归顺于西祁贺兰。”
“西祁的贺兰家这次可是赚大了。”熙澜有些木木地说。
“是啊，”燕倾长叹，“不仅暗算了贺兰闳让他归附于自己，还顺便狠狠打压了国内的两个对手，抢夺了他们的势力范围。西祁贺兰，看着不显山露水，可真不是个简单角色。”
“是司马和夏侯吗？”
“对。”
熙澜默然。西祁由五大家族掌控，除了王族之外，另外四个便是四大柱国。司马重富，举国粮仓皆出自司马；夏侯重武，精兵良将皆出身夏侯。而贺兰家，既没有雄厚的财力，也没有如云的部将，每一样都看起来平平，只是与一些江湖势力有所牵扯。此次与大齐一役，西祁投入了大量的财力兵力，却没捞到半分好处。这不仅让这两个世家损失惨重，而且也被王族迁怒，褫夺了不少的封地和经营权、兵权。
在这种情况下，贺兰氏的存在使两大世家并非不可替代，他们留出来的空位就迅速被贺兰家给占据了。
“因为与西祁交手的是我们，所以我这次有所察觉，在此次两国交战中，贺兰家也在暗中做了不少动作，这使得我们更快地取胜，也让我有时间赶回来救你。”燕倾想起了贺兰青钧，他们和西祁贺兰的合作就是他在中间拉的线，这个人，说是狡诈如狐也不为过。
“不过，西祁贺兰与我们的合作也到此为止了。接下来，我们的另一个盟友也会离我们而去。”燕倾低头看她，“你怕吗？”
“你说的是北燕吗？”熙澜仰头问他：“话说，关于你在北燕的事，我只知道你是六皇子，知道你的母亲是个叫云婳的大美人，被你父皇像金丝雀一样困在了宫中，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是不是该跟我说说了呀？”
“你想听什么？”燕倾从不吝惜对她笑，这让她感觉出了宠溺的味道。“北燕有十三个皇子和十六个公主，我的母亲只生了我一个。”
“北燕有实力竞争皇位的无非皇后和俞贵妃两党，皇三子是嫡长子，自然被立为太子；皇四子是贵妃所出，被封为成王。我的母亲居于妃位，她虽受宠却出身不显，这些年还会受到那些后宫妃嫔的打压。北燕的皇位之争尤其激烈残酷，有野心的个个如狼似虎，没有野心的也要各施手段努力自保。我母亲自保没问题，这也是当初我敢选择离开她的原因。”
“不过现在，她的处境怕是要艰难了。”燕倾苦笑一声，“我已经暴露了我的野心和真正实力，北燕那边少不了忌惮我的人，他们根本不想看见我坐大势力，这也正是北燕不会再与我们合作的原因。贺兰闳迟早会卷土重来，西祁和北燕又是这样的态度，所以，眼下我们该好好合计之后的路该怎么走了。”
“唉……”熙澜听得一阵唏嘘，她窝在燕倾怀里伸手搓了搓鼻子，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半天她只见了燕倾一个人：“对了，云歆呢？城歌呢？还有那些送出城去的一众官员和后宫妃嫔们，现在都回来了吗？”
“还有……”熙澜说这句话情绪明显低落了许多，“那些往生之人，都安顿好了吗？”
燕倾拍了拍她的肩膀，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开始一个一个不厌其烦地跟她说：“云歆已经在于孟连被带下去的当日找出来了，就在先皇后的宫室机关后。据于孟连自己交待，他给云歆的晚膳里下了迷药让她睡熟，原本只打算让她睡两日，两日后本应该是贺兰闳成功攻占皇宫的大致时辰，届时他就能带着云歆趁机逃走……云歆醒来后，她一直想见你，但我没让她进来这里，也没再让她见到于孟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