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正午,城中微微起了风,将玄龙军扬起的烟尘吹散了些。
熙澜终于登上了皇宫北端的城楼。在她身后,小亭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赶过来:“陛下您慢点儿,您等等小的……”
熙澜回头看着居然在这个时候追过来的小亭子笑了笑,这八成又是城歌或云归吩咐他来的吧。她有意停顿等他赶上,待他到了自己身后这才继续往前走:“小亭子,回头你去重华宫密室,把那块儿淡紫的玉玦给了云归罢。”
“欸。”小亭子不明所以地应下,两人又往前走了几步,守在城楼上的玄龙军迎了上来:“陛下,稍后此地恐有动乱,请您回驾。”
“不是还有你们吗?有你们护卫,朕怕什么?”熙澜的态度温和却不容阻拦,她继续往前走,那两个玄龙也不敢拦她,只好赶紧去找统领禀报。
终于走到城楼正中央,下面就是贞顺门了。熙澜恍惚想起当初贺兰闳控制整个帝京时,这里就是他把控得最严密的地方。而在今日,这里又会成为他的兵败之地。
这就是他的宿命。熙澜冷笑着俯瞰下面正往这里流动的人潮,被包围其中的叛军残部显眼狼狈得很。身侧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熙澜头也未回,“活捉贺兰闳了吗?”
过来的正是把守城楼的玄龙统领,“回陛下,尚未。叛军很快就会被赶到这边,请陛下回避。”
“不必,朕要在此宣读诏书,为羡阳公庆功,让贺兰闳伏法。”熙澜知道成败已定,时机已到,便双手展开了诏书。玄龙统领和小亭子见状,立刻退后一步跪下听熙澜宣诏:
“朕登基至今三载有余,天下格局大变,大齐亦几经沉浮。其时举国内外交困……”熙澜的声音裹挟着内力在城楼上荡开,城楼上下的所有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朕难以担此重负,更难扶将倾之大厦、挽既倒之狂澜……”
守在熙澜身旁的两人听到这里脸色大变,这是……罪己诏!事已至此他们不敢横加阻拦,统领连忙给不远处的手下使眼色去禀报主上,自己则继续忐忑不安地听陛下继续:
“质子云归,虽为北燕所出,然其多次为朕谋划奔走,麾下玄龙抗敌御侮,护佑大齐江山子民,此功此情,足以托付……”
小亭子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已经发红:“陛下……”
熙澜目不斜视,手捧诏书宣读未停,一如最虔诚的信徒。风扬起了她的衣袂,天上的日光落满了她的肩头,让她既像沐浴圣光的神祗,又像飘然欲飞的凤凰。
天衢大街上,云归似有所觉地看向城楼方向,再一回神却见一道身影动用轻功一路向他而来,正是他留在皇宫里的联络人。他的心好似瞬间被提起,眨眼间那人已至:“主上,陛下在贞顺门城楼上宣读罪己诏。”
云归疑惑皱眉,“为何?”
那人回答得有些犹豫,“似乎是为了……传位给您。”
这个答案在云归的意料之外,甚至说阿兰的整个举动都在他的意料之外。这算是阿兰给他的一份大礼吗?可他为何却听得心底不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莫名回想起那日早朝结束时阿兰回头对他说的话,“我花开后百花杀”是何等的豪气,她眼底的光芒他已许久不曾见过了。当时他还觉得欣慰,还想着事后要和她摊牌,现在想来,他脑海里只冒出了四个字——
回光返照!
这不祥的念头一出现,他的心突突狂跳得厉害,为什么是回光返照?她大年夜的眼泪……故意隐瞒的信……罪己诏……一连串谜团在电光火石间串成了一条线,震得他心惊欲裂:
她要自尽!
他发了疯一般突然从马背跃下使足了轻功拼命往皇宫赶去,徒留报信的士卒一脸茫然地留在了原地。
“……朕深知已辜负先帝与百姓期盼,无颜再见天下,今传位于羡阳公燕云归,年号承朔,承袭正统,皆从其朔。大齐国号,自此,不复存在。时宁泰四年三月初二,宁泰皇帝慕云深手书。”熙澜读完了诏书把它放到城头上,一直跪守在她身旁的小亭子早已冷汗涔涔。
“终于结束了啊。”熙澜迎着日光抬起了头,这个皇帝她没有白当吧?至少,她尽最大的全力保住了大齐子民免遭战火涂炭;至少,她没让大齐分裂成数块;至少,她整顿了黑暗的官场为国家种下日后燎原的火种;至少,她给了乱世一个希望。那么,她也可以算做是不负苍生了吧?就像原来那个世界里存在过的汉献帝一样,即使群狼环伺,即使身不由己,即使是史书里的失败者,她也活出了意义,回首看来问心无愧。
那么,便可以知足了。
她轻轻地笑了,这一笑不知究竟是眷恋是愧疚是心疼还是解脱。“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朕已无憾。”云归,再见了啊。
她突然使轻功纵身一跃,整个人跳下了城楼。
“陛下!!”在场的人莫不惊骇到了极点,竟还有女子尖锐惊恐的叫声盖过了所有人。统领立刻甩出勾绳一把勾住了熙澜的腰,她急速下坠的势头突然一止。众人还来不及庆幸,下一秒却见她从胸前取出一把匕首,一挥手斩断了那勾绳!一道青色身影不要命似地冲出,却只来得及见到她坠地的那一刻,听到她的短玉笛清脆的碎裂声。
“哥——”云歆撕心裂肺地喊到失声,她向前狂奔了几步,突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快开城门!”统领扭头大喊,城歌早已从城楼跃了下去,江茉慌忙扶起云歆,“殿下,殿下醒醒!”
贞顺门呜咽着被玄龙军从里面打开,玄龙统领带领着手下将士涌出,却只见城歌抱着熙澜,无力地垂下了搭在她脖颈上的手。
统领浑身不可抑制地颤抖着跪下,“陛下——驾崩了!!”
跌坐在城楼上的江茉听到这一声悲鸣泪水夺眶而出,“小亭子——”
小亭子抬起泪水涟涟的眼睛望向她,水雾太重他根本看不清对方,只听得她艰难而又决绝地说,“——鸣钟!”
小亭子痛哭出声,突然从地上站起一把抹了眼泪直奔向城楼西北角的青铜钟。
“铛——”第一道钟声在整座帝京城里飘荡开来,正拼命赶路的云归下意识刹住了脚步,心脏骤然紧缩。
“铛——”第二道钟声紧接着响起,钟楼上,小亭子早已泪流满面,他胡乱地用一只手去抹掉眼泪,谁知却越擦越多,泪水早已湿透了他的衣襟。
“铛——铛——铛——铛……”钟声一下接着一下,全然没有半分稳重,短促而又凄厉,城中所有的人都反应了过来,这是丧钟!
云归只觉得脑中一阵轰鸣,似有一道惊雷要将他整个人劈了一般。他站在原地丝毫动弹不得,只能任由钟声一下一下敲在他天灵盖上,一声一声擂在他心上。
钟声停了,四十九声,是唯有帝王驾崩时方才鸣响的丧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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