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没醉啊？”胡苏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不，我头还是有点儿晕。”城歌无奈地撑住自己额头，借着距离近快速低声道：“替身找到了，我藏在了城里。”
胡苏面上一喜，可紧接着笑容又消失了：小澜还未出现脉搏。城歌本来要问，看此情形也知道了，当下反倒安慰起他来：“没事，再等等，前辈莫急。”
胡苏点点头，当下又略带嫌弃地上下打量他一眼，“你怎的弄这一身酒气？”
“没办法啊，”城歌苦笑，“我这两日一直翻找尸身，身上难免沾了些腐臭，洗了也一时散不掉，只得拿酒味盖过去。”
“哼，你这小子装得倒好，把老夫都骗过去了，以前还真没看出来。”胡苏明明喜他心细却不说出，“不管小澜何时醒来，咱们这边儿的计划不能断。你再帮我接个人到宫里来。”
这下轮到城歌惊讶了，“什么人？”
“到时候给小澜换衣裳的人啊，云归那小子难糊弄得很，你总不能只给换外裳不管里头吧？可小澜是女娃，你能给她换？”胡苏一脸你怎么连这都想不到的嫌弃，全然忘了自己之前对他的欣赏。
“可这种时候哪怕进个鸟雀都可疑，我又怎么带个大活人进宫里？不如这样，有人要劫走贺兰闳这事您知道吧？”城歌在这次熙澜的事上心思活泛起来。
“知道，那人都已经潜进宫了，没见寝殿里已经守了那么多玄龙军么？”胡苏急于成事，“我知道你想浑水摸鱼，到底有什么主意说来听听？”
“单独混进宫里对那人来说不算太难，难的是怎么把贺兰闳给带出宫去。所以，这宫里必定有接应他的人。”城歌分析得有条有理，口头上却突然话题一转：“燕云归何时办国丧？”
“这，今日就开始着手准备了。”胡苏有点儿明白他的意思了，“你是想让她国丧的时候混进来？可你怎敢保证，那些贼子也在那日动手？”
“这我不敢保证，但那些贼子想动手十有八九会选那日。”城歌深切地感觉到了此事的难办，“我们都不是善谋筹之人，而今想换人出来，所依仗的不过是云归未对我们防备而已。”
胡苏深深地叹了口气，“也只能如此了，我得见机再去靖国公府一趟。”
夜里，寝殿中再次只剩下了胡苏与玄龙军。明日就要在重华宫前殿搭设灵堂了，云归和城歌自然忙得脚不沾地，尤其云归还有颁布熙澜遗诏的担子，许多事都无人可替他分担。
云歆自那日在重华宫待过后，回去就一病不起，这几日都下不了床，但明日却必是要起来的，一为守灵，二为正式承认云归的继位资格。
怎的还没有脉搏……胡苏假借给熙澜的袖口掸灰探了探她的情况，眼下好的是她至现在都没有进一步腐败；坏的是她也至现在没有半点复苏迹象——若明日还没有，那就真的基本复苏无望了！
他心头焦虑得越来越厉害，可面上还不能表现出来，真正是睡也睡不着，吃也吃不下。玄龙军已换过两次岗了，连云归都有派人来请他休息，他也只是不肯。
更深露重，胡苏这么日夜颠倒地折腾了几天，终于在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梦里他眉头紧锁，一看便是深受困扰的模样。
他是在一片日光中醒来的。睁开眼，少年挺拔的背映入眼帘。云归今日穿了丧服，头上挽了素白纶巾，默默地盘腿坐在熙澜棺前。日光将他的身影笼罩出淡淡金黄，明明只是榻前至中间几步远，却好像雾里看花似的一片朦胧。
“师叔醒了。”云归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只可惜溪流下好像有冰层未消：“师叔在困扰什么，不如说出来让云归帮着想想法子。”
他只说了两句话就惊得胡苏后背出了汗，他心里惊疑不定，难道被云归看出了什么蛛丝马迹？不等他想好怎么回答，只听云归又说：“我在想，要是师叔有办法救活阿兰该多好。”
胡苏呼吸一滞，云归倒是轻笑道：“瞧我，总是痴心妄想。我没赶上，师叔自然也赶不上救她……”
轻笑声里无笑意，余音寥寥皆凄怆。“好啦——”他故作轻松，起身亲自动手搬起棺盖，一点点地合上去，一点点地将熙澜的面孔留在了棺盖之下。
“嗒。”轻细不可闻的一声，云归终究还是没忍住，泪滴直直掉到棺盖上。这一声本不该有人听见，然而在此地的无论胡苏还是玄龙军都是内功高手，那一声坠落，直叩得人心都紧缩起来。
少年艰难地从棺盖上撑起身子站直，目光远远地望着虚空，“抬出去吧。”
胡苏连忙从榻上起身，昨夜应是云归将他背到了榻上，此时不能再睡了，他要时刻知道小澜在哪里才行。玄龙军士肃容上前，八人一齐使力，抬着贵重巨大的金丝楠木棺缓缓走出了寝殿。
殿外早跪下了一路的人，人人皆穿着丧服跪于道路两旁，云归和胡苏在灵柩后面跟着，跟着熙澜到了前殿设好的灵堂。
灵柩归位，香炉已燃，云归请出牌位亲自端正摆好，正前方放置着熙澜那日手书的罪己诏。灵幡在风中飘荡，纸钱在火盆里化作灰飞，今日宫门大开，百官都要进宫守灵。
云歆今日是被江嬷嬷扶着来的，她身有重疾，娇小的身子骨套着大功丧服更显伶仃。她跪倒在棺前，看着亲兄长的牌位和那份留下的罪己诏，眼泪抑制不住簌簌落下。看着公主痛哭流涕，江茉悲从中来，早两日于孟连自尽之后，是她出资将他用薄薄的杉木棺盛了，又悄没声息地雇了抬棺人将他葬了。大齐，慕容皇族，自打今日就真的没了……
“时辰已到，储君宣旨——”小亭子的声音传出去很远。云歆缓缓抬头，在一片泪眼模糊中，只有云归的声音格外清晰：
“先帝于宁泰四年三月初二猝然崩逝，以身殉国，特留传位遗诏昭告天下：今将皇位禅让羡阳公燕云归，年号承朔，承袭正统，皆从其朔。大齐国号，即日改朝为‘秦’，是年亦为秦国承朔元年，是日三月初六。”云归手捧诏书念得艰难，“先帝定于三月十二扶灵入殡宫，葬皇陵龙脉……”
“永宁公主慕氏云歆，为前朝皇族仅存嫡系遗脉，亦为先帝同母胞妹。今晋封其为永宁长公主，与朕义结金兰，册封礼于登基大典后一日举行，钦此。”云归宣读完诏书，目光落到了早已傻掉的云歆身上，多日不曾回暖的眸中终于有了点儿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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