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重华宫的前殿灵堂里点满了烛火，幽幽的暗影跃动在四壁上犹如鬼魅。城歌和胡苏坐在灵前的蒲团上，在玄龙军的集体注视下旁若无人地用密语传起了音。
——你这两日寻好替身之后还时不时的出去做什么？
——如今入春，尸体腐败，我总不能就这么放任那姑娘坏下去吧。
——你倒是心细，可怜那姑娘被杀了以后还不得安生，不过这也没办法。到了十二那日，还少不得要毁其容貌，唉……
——云归好像过来了，别说了……
城歌从怀中取出自己的玉笛，试着吹了几个音节之后便渐入佳境，正是那首他亲自教给熙澜的《青都曲》。
云归走到宫殿外的时候那曲子正呜呜咽咽的传出来，熟悉的音律瞬间击中了他。那天夜里，阿兰把新学的《青都曲》吹给他听，那深藏了羞怯又转而黯淡了的眉眼，还有那夜他暗自发的誓言，都只成了过去。
云归缓缓地阖上了眼睛，每回忆一次，伤口就撕裂一次，他饮鸩止渴着，自甘沉沦。
城歌原本是为了掩盖事实才想起吹这笛子，但未想到竟勾得他心头一片感伤。夜还很长，他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去感慨物是人非。
三月十二，宜动土，移帝灵柩入殡宫。天色若淡墨渲染，未明之时最是动人。皇宫的大门缓缓开启，百官勋爵携其家眷陆续进入，来人众多却肃穆无声。
云归身着雪白的麻衣站在九覃殿前，独自俯瞰着脚下的巍巍皇城，心里早已空荡荡冷成了一片。他提不起精神做任何事，然现实到了这一步却推着他不得不往前走。
那个褐衣人今日该动手了，若他再不动手，他都要吃惊于这家伙的好耐心。他要复仇、登基，他要偿还这乱世给阿兰的血债，他要守好阿兰托付给他的江山。只是，没有她在旁边陪着，他的野心、他曾经的那些雄心壮志都已化为乌有，他只不过守着旧日的誓言活着。
第二道宫门开了，众多的男官女眷一路走进来又在九覃殿外分开，女眷自去重华宫方向，家族地位越高的越进得了里面。叶白瑶作为掌管靖国公府的嫡支大小姐，自然进得了重华宫殿内。在她身后斜侧，襄雪低着头垂眉敛目紧跟着，一身白衣更显芊芊弱质。
城歌今日是以朋友的身份为熙澜送行。在他对面，云歆贵为一国公主端庄郑重地在蒲团上跪立。她不再哭哭啼啼，只强忍了悲痛为她的皇兄、大齐的末帝念往生咒。城歌不由替熙澜感到欣慰，公主终究也算是能立起来了。
胡苏眼下却没在殿里。他的身份是实实在在的江湖人，自然不好此时出现在此地。虽说他不能在爱徒出殡的正日出面送行，但之前见了最后一面已是安慰。
“今日我便在城中等一等，等小澜出来了，我远远地再看上一眼就行了……”胡苏哽咽的声音仿佛还在云归耳边。昔日爱笑如顽童的小老头儿老眼含泪，云归回想起他那副模样都觉得辛酸。该给阿兰钉棺椁了，也罢，他该去带她上路了。
寅时正，紫微星黯淡，东北风乍起，主凶。胡苏潜伏在重华宫殿顶上，静等时机到来。前殿宫门大开，北风一阵强过一阵，纵是殿内的灯烛也被吹得摇摇晃晃。殿中的有些女眷命妇开始不安起来，襄雪依旧低着头，身子却暗暗紧绷起来。
又一阵风吹过，殿中的烛火瞬间被扑灭大半，不待玄龙军有任何动作，风势大涨将剩余的烛火也扑灭了。灵堂顿时陷入一片黑暗，那些胆小的女眷立刻害怕地尖叫起来。立刻有随时戒备的玄龙军守到灵柩边，黑暗中有人慌乱地想往外跑，他们迅速关紧殿门拦住了所有人的去路。趁着混乱，有两道身影动了——
轻盈的身体飘忽如鬼魅，眨眼间便到了灵柩边上。纤细的丝线绑着银针无声抛出，钻入胡苏预先在棺木上打的小孔里，另一只手一拉一撬，将盖子开了一条缝。素手轻轻撑住那沉重的金丝楠木，不待进行下一步动作，那近在身侧的玄龙军似乎察觉到这里有人就要动手——
“此处可有异常？”一道声音突然响起，似乎是个少年郎。
“原来是江大人，此处没有异动。”这些玄龙军果然十分敏锐，襄雪大气不敢出，双手撑住棺盖一动也不敢动。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碰了碰，她吓了一跳，勉强矮下身子探手一摸，却突然被人抓住了自己的手！
襄雪一瞬间被吓得气息有些不稳，才刚刚打消疑虑的玄龙军顿时厉声喝道：“什么人？”
“长公主殿下小心！”城歌弯身一扶，将手边的尸身往襄雪那边推了推。襄雪定了定神使力拉过，手上撑着的棺盖却忽然一轻。她知道这人是来帮她的，当下飞身跃起将棺木中的人迅速抱了出来。
“快把灯盏都点亮！”这个玄龙军首领终究觉得不安，这种时候任何异常都不该放过。听到他的催促，襄雪手下动作更加麻利，将那女尸身上的衣服扒下来扔给城歌，自己又动手快速地给熙澜解她身上的冕服。这边解衣那边收拾，襄雪在一片兵荒马乱中重新给女尸穿戴好，终于在烛火重新点燃之前将她送进了棺中。城歌将棺盖重新盖好，襄雪背着衣衫单薄的熙澜跃上了房梁。
“烛火来了——”内监尖细的声音响起，一片烛焰自黑暗中飘出，多少让人看到了朦朦胧胧的人影。殿中的白色灵幡在这微弱的光亮下鬼影僮僮，四处慌忙逃窜的人如群魔乱舞，照在墙壁上的黑影狰狞可怖。那手持烛台的内监不知是吓得腿软还是被谁绊了一下，在堪堪接近一片灵幡的时候突然往前栽了下去！
“啊！！！”不知是谁惊恐地叫了一声，众人眼睁睁地看着火舌肆意地卷上灵幡，就在灵柩附近烧了起来。火势蔓延的速度快得异乎寻常，滚烫的浓烟和烧焦的臭味迅速弥漫开来。
“主上，那里走水了！”正往这边而来的云归和陶枫看到远处隐隐有火光，正是灵堂的方向！
“玄龙军是干什么吃的！”云归暴怒之下尽是惊恐，明明已经防着走水了，为何还能让这些宵小得手？他们想救走贺兰闳，在人最多的外殿制造混乱就足够，为何要烧了前殿？他不敢拿他的阿兰去赌，他们为何还是要找上门来！
捏成拳的骨头咔咔作响，云归阴鸷的双眼似酝酿了巨大的风暴，蓄势待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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