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陛下,已经送去了,江大人从明日起就会寸步不离地跟着您。”江茉对熙澜宁可相信江城歌也不愿意多信他们有些无奈又有些恼怒,还有些不可言述的些许心虚,她抬头看了看宫外的天色已经不早,估摸着也该传晚膳了:“陛下,您现在就用晚膳吧?”
“好。”
熙澜用晚膳的时候还在想问题,因如今境遇胃口不大好,吃得便也不多。江茉倒是没这么觉得,这饭量眼瞅着与原先的小主子丝毫不差什么。晚间她被伺候着洗漱之后便早早躺下了,一夜无话。
第二日寅时刚过,宫中的晨鼓被准时敲响。因昨晚睡得早,熙澜今晨起床并没有太困难,只是她从温暖的被窝儿钻出时不免有些瑟瑟发抖,显见的是个极怕冷的主。伺候她起居的玉灵这两日下来也知晓了一些这位新主子的习惯,便先用个大披风将她裹住再服侍她穿衣。等收拾好一切,熙澜残存的睡意已消得差不多,再看天边的颜色却仍是一片玄墨。
默默地在心里对这过早的起床时间报以怨念,熙澜深吸一口气,迈步踏出了寝殿。甫一走出,天边浓重的湿雾便向她翻腾扑来,那雾中裹挟的寒意刺得她浑身一个激灵,这下不清醒也要彻底清醒了。
视线习惯性地环顾一周,熙澜这才注意到江城歌早已在阶下等候。湛蓝色的天幕将明非明,地上未消融的雪衬得空中朦胧,他身着一袭墨绿官服立于风中,身姿愈发挺拔,如孤竹,如青松。
不知怎的,看到这样的江城歌,她觉得自己似乎没那么怕冷了。转头目光所及之处,重檐飞宇在晨风中肃穆而立。她的胸口陡生出一股豪气,“走吧。”
再次来到她初临这世界的所处之地,熙澜心头瞬间滑过了诸多的情绪。踏上玉阶的那刻,她转头俯视这殿中跪伏着的数十道身影;目光更远之处,殿外则跪了更多的人。
这一刻她被深深震撼,胸中激荡着不知名的情绪。而她,则在万众俯拜中正一步步地向那个至尊之位走去。
帝王之位天下至高,帝王之威无人能及,帝王之苦,亦无人能懂。
她终究是走到那个位置面前坐了下去,听着排山倒海般的万岁呼声竟有些心神恍惚。直至一句漠然的“平身”落下,她才发觉那是自己的声音。
又是一阵山呼海啸般的“谢陛下”在殿中回荡,熙澜的目光落在了居于百官之首的丞相身上。今日的贺兰闳似乎比初来那日更多了一重威势,平身站起的他脊背挺得笔直,神色虽无甚异常却又让她隐隐感到他似乎对什么东西志在必得。这个发现让她心里起了一个疙瘩,然而不待她开口说话,底下倒有人先注意到了她身后的江城歌。
“陛下,”那人从文官列里走出,却是个御史台的言官,“敢问陛下身后的这位大人是谁?既能随侍在陛下身侧,为何我等都未曾见过?”
朝中几乎无人见过江城歌,即便见过也已是多年前的事情,自然不会对那时尚是孩童的他有印象。熙澜今日有意要众臣知道江城歌的存在,她等的就是这句话:“这位是江城歌江大人,朕亲封的正四品御前带刀行走。江大人武艺超群,是朕亲自认定的侍卫人选,众爱卿可有异议?”
熙澜脸上的笑意清浅,自然也没人真以为她在笑。这个年轻的帝王并未因为大长公主的逝去而变得畏缩小心,她虽缓言缓语,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态度。
你们不是想知道他是谁吗?自己去查吧。
读懂皇帝的暗示,众臣觉得,他们的君王,似乎有什么已经变了。骤然失去了一层坚固的保护,她依旧从容,无论这只是伪装还是真的从容,都出乎他们的意料。
“陛下亲自认定的自然能让陛下放心,有江大人随侍在陛下身侧是众臣之福,朝廷之福。”贺兰闳是百官之首,他的态度就是百官明面上的态度,无论各方势力的心里如何想,表面功夫都是必须做好的。
熙澜垂眸无声淡笑,这朝堂之上谁人不戴着面具,演着那你来我往的戏?有人忐忑扮演,有人游刃有余,有人早已将这伪装融入骨中成为本能。
众位伪装的高手前辈们,新人宁熙澜初次上场,请多指教了。
“陛下,如今镇国大长公主薨逝,我大齐又少一层国之屏障,国库和赋税没了大长公主坐镇,微臣实在忧心。”吏部尚书从文官列中走出,忧心忡忡地进言。
重头戏来了。熙澜稳了稳心神,这吏部尚书是贺兰闳的一块儿敲门砖,他所谋之事果然离不了国库重金。不过——
“胡闹!国库赋税之事历来归户部所管,你说话可不要越了职分!”贺兰闳转身盯住他,声音沉郁而颇具威严,显然是因为吏部尚书犯了禁忌而动怒。
“丞相稍安勿躁。”熙澜抬手向他的方向压了压,示意他先安静下来。她愿意陪着这群老狐狸演戏,可剧情的走向却不能由了他们。她把目光重新投向吏部尚书,语气中带了高踞旁观的冷然:“为臣者当为君分忧,朕要听的是你的应对之策,而非由你来告诉朕此事的危急。”
侍立御前的江城歌有些意外地转眸看向宁熙澜,却见后者的眸中一片淡漠寒凉。她俯视着阶下之人,明明声音很轻,却不啻于重锤砸在那人心上。
吏部尚书猝不及防被熙澜这话砸了个大闷锤,原先准备好的一肚子话也被噎了回去。他心头闪过一丝慌张,皇帝的这一句话不仅抹了他一心为国的忠心,且又将他带到了一个对他颇为不利的境地。想了想,他硬着头皮重新拾起先前的话头说道:“陛下,今春大齐多地气候寒潮返袭,各州府作物均受其影响。如今耕地收成难料,征税恐怕更为不易。依臣所见,此事光凭户部是收不上来税银的。这般形势之下,应、应当将去岁新外放的一些地方官员任命协理此事……”他看着上头皇帝那双寒凉的眼睛心头又是一紧,“必要时,可遣军队协从……”
他说到此处已有些说不下去,头顶上的那道目光越来越冷,御座一侧也有道阴沉如毒蛇的目光危险地盯着他。他知道那是于公公的目光,慑人到让他头皮发麻。而头顶那道目光虽然轻飘飘的,却如一只无形的大手揪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