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变了。此时他脑中只此一个念头,冷汗顺着额角淌下也不自知。“朕记得去年外放的那批官员多是吏部任命的吧?赋税之事何等重要,尚书大人想让这些新人历练也不该让他们在这等时候历练。”熙澜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语气听不出什么愠怒也让人轻松不起来,“如今尚不到征税之时,百姓受灾无人治理,不如让兵部调度部分驻守州府的军队帮百姓们翻整冻土吧。”
“陛下,这……”吏部尚书张开嘴却不知还能说什么,贺兰闳已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他言行不当,还请陛下莫要放在心上。”
“是是是,微臣言行不当,求陛下宽恕。”吏部尚书乖觉地伏地跪拜,模样甚是惶恐。
熙澜的嘴角微不可察地一勾,“起来吧。”
“谢陛下。”吏部尚书从地上爬起来忙不迭地走回文官列,眼角余光小心翼翼地扫了眼位列于前的丞相,心头一阵打鼓。
“丞相还有事吗?”熙澜的目光落到仍在大殿中间的贺兰闳身上,目光温和,语气殷切,仿佛方才那般寒凉的目光不是出自于她。
“陛下,如今后宫无主,您这般为国为民夙夜操劳,身边不能没有个贴心人。虽是大长公主新逝,后宫不该添人,不过大长公主若是泉下有知,也会希望能有个人照顾您。”贺兰闳一开口便不给她推拒的理由,态度虽不强硬,眼神却隐含威胁。
“那依丞相之见,朕的这个贴心人,该是谁呢?”熙澜右眼微微一眯,瞳孔中似有光亮。
“老臣家中有一孙女与陛下年纪相仿,陛下与此女也相熟,是我那嫡长子与其正妻所出,为人知书达理又良善亲和,最是善解人意温柔体贴,臣想若是有她为陛下主持六宫,陛下必能高枕无忧,安心处理政事。”贺兰闳语声切切,显见得是极想为君分忧的。
“原来是丞相的嫡孙女。”熙澜了悟,“那可真是最合适的人选,不过朕如今不宜大婚,倒是委屈表妹不能做朕的皇后了,不知朕若是许她以贵妃之位她可还愿意?”
保皇一派初听她的回应还算镇定,在听到她最后一句话时却有不少人变了脸色,陛下同意贺兰家的小姐入后宫?
贺兰闳也没想到皇帝这次会答应得这么爽快,至于皇后之位迟早是贺兰家的,贵妃位分也同样能达到他的目的:“陛下苦心她岂会不知,她最在意的到底还是陛下。”贺兰闳虽诧异皇帝今日的识时务,不过就算小皇帝想在他眼皮子底下耍花招也无济于事,没了大长公主的保护,他就是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婴孩。
“那臣就请陛下择吉日接臣的孙女入宫了。”贺兰闳拱手道。
“好。”熙澜应得毫不犹豫,她转头看向钦天监的大臣,“钦天监择出几个好日子,再请丞相定夺。”
“陛下!”有人终于按捺不住焦急地想要阻止。
“是。”一位长髯公出列领命。话音刚落,他就感到有几道颇为不善的目光射到了他身上,几乎要在他身上戳出个窟窿。
“此事已定,”熙澜警告地扫视了下面的人几眼,“送葬事后朕会下旨,封贺兰氏为贵妃,赐号惠,予其统摄六宫之权。好了,无事便退朝吧。”
事即落定,她便不容人置喙地起身,在于孟连的唱声中留下满殿面色各异的大臣们离去。江城歌一言未发,目不斜视地紧随她走出了九覃殿。
“……贺兰氏恭顺谨和,钟敏毓秀,今册封尔为贵妃,赐号惠,入主庆阳宫,于元月二十六日入宫……”御书房内淡香袅袅,熙澜正慵懒地窝在软椅貂裘里拟旨,江城歌面色温和地侍立其后,与之相伴的还有草拟圣旨的文官在纸上奋笔疾书的沙沙声。
“陛下,”于孟连从外面掀帘进来,“钦天监拟定好了日子,就定在元月二十六,丞相也同意了。”
“果然是元月二十六。”熙澜毫不意外钦天监的动作迅速,“就让他们等朕颁旨吧。”
宁泰三年元月二十四,帝诏册封贺兰氏为贵妃,时值镇国大长公主下葬方三日,一时间国内众说纷纭,至二十六日贺兰氏入宫,一度激起诸多读书人的反对甚至声讨。此为后话,暂不细表。
本是春日却下了一场大雪,一连下了数天方才雪停。天气难得放晴,宫中的白雪初融,气候却反而更冷,熙澜裹紧了自己身上的斗篷,收收被风吹得微动的缞服衣摆,正和一众宫人由重华宫往长生宫而来。“今日已是元月十八,三日后就要为姑姑起灵送行,届时朕所行的礼仪都交待全了吧?”
“回陛下,这是自然。大长公主泉下知道您的诚心,定会有不少的安慰。”于孟连回道,他身后跟随的江茉亦点头认同。
“是吗?那就好。”熙澜淡淡一笑,几步之间一行人已来到了长生宫外。
此地是大长公主的停灵之处,宫中守灵的宫人并不多。闻着元宝银烛的气味,熙澜将此地扫视了一番,倒觉得这里相当安静。她抬手让行礼的宫人们平身打算进去,却有人在此时从里面匆匆走出,见到她便行了一礼:“皇兄。”
熙澜看着眼前的慕云歆眸光微暖,自那日在重华宫的龙榻上醒来见过这个妹妹一面后,这几日自己便一直忙碌,几乎都要忘了宫里还有个她。
“快起来。”熙澜伸出双臂扶她起身,“歆儿来这里为姑姑守灵么?”
“嗯,听宫人来报皇兄来了我便出来迎接。”云歆情绪有些低落,“皇兄这几日可还好?于公公都不肯让我见你。”
熙澜摸摸她的头笑得温和,“不必担心我,姑姑一心盼我努力,我又怎敢随便倒下呢?走吧,我们一起进去再陪陪姑姑。”
因着二人要守灵,故她们的午膳也是在长生宫里用的。今日天气放晴,熙澜情绪有所好转,饭也吃得比前几日多了些。因午膳是照从前陆瑶的食量准备的,今日熙澜吃光了午膳还有些不够倒是把众人吓了一跳。
“皇兄,你——”云歆有些傻眼,“你以前吃不了这么多的呀。”
熙澜正在净手的动作顿住,随即有些不自然地转头看着她讪笑,“是吗。”
初春时节气候多变,今日难得放了晴,午后却又立刻转阴,天上甚至飘起点点雪粒。想着即将到来的送葬和可能出现的危险,熙澜心里又变得沉重起来。
舞阳宫里,燕倾正端坐在书房桌前读一册兵书,简宁从房外进来在他面前站定抱拳:“公子,一切部署都已妥当。”
“嗯,那日若旁人护不住她你们再出手。”燕倾把书翻过一页,“听说她今日吃光了午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