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江城歌喊他二人进林子吃野味时,燕倾抬眼看到对面的熙澜正喜滋滋地捧着一只烤鸽大嚼特嚼,见江城歌看过来她还没心没肺地冲他笑笑。
看起来,她对江城歌有一种异乎寻常的信任。笑得这般没心没肺,似乎对这人不设心防。
燕倾垂下眸子,敛藏起眸中潋滟的光。内敛隐忍是她,没心没肺也是她,她一面沉寂微澜如死水,一面随性狡黠如脱兔,偏这两面皆不是她刻意演戏为之,而是心随意动所为,放到一起再看竟是截然相反。
双面人,于世间所难容。不是伪装,胜似伪装。
“城歌你烤得真好吃,下次出来你一定要教我。”熙澜胃口大开,吃得额上冒汗,此刻她一只烤鸽下肚,眼下手里这只烧鸡也解决得七七八八却丝毫没有停嘴的意思,“还有笛子也要教我。”
“好。”江城歌含笑看她拿走最后一只烤兔继续风卷残云,眼睛眯起一脸的心满意足。她吃得虽快,吃相倒不难看。只是他也没想到,一个精心细养在宫里的少年会有这么大的食量,已抵得上一个常年习武之人一餐的饭量。
这些天熙澜一直在各种危险中游走,心性被压抑几尝苦痛,故而她精神怏怏,胃口也不佳;这会儿她终于走出阴影慢慢接受和正视了现实,这胃口便也一点点地恢复了。这一恢复,便很是惊人。江城歌不知她是女儿身还罢了,常年随侍在原主身边的于孟连和江茉等人却被吓得不轻。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饭量等同于一个成年大汉,再看她那精瘦尚嫌身量不足的身板儿,竟是不知她将饭都吃到哪里去了!
解决掉最后这只烤兔,熙澜将木枝扔在已被熄灭的灰堆上,一面把自己收拾干净一面从原地站起,刚一抬眼就瞧见燕倾正看着自己,不由小脸儿微红摆出憨厚无辜的笑:“走吧。”
三人离开河岸向官道上走去,虽有影卫在暗中相随也丝毫不影响熙澜的好心情。悠然地散散步消消食走了一段路,他们转眼间就来到一个五里亭,也一眼就看见了插立在山脚道中的一柄长剑。
这长剑出现得突兀,熙澜下意识浑身紧绷,几乎就要脱口而出问谁在那里。
“青离夙玉剑?”
耳边同时响起燕倾和江城歌的声音,两人同时出声后俱是意外地看了对方一眼,没想到对方也认得这把剑。
“青离夙玉剑……”熙澜轻吟出声,一双眼睛上上下下打量起它来。这柄剑似是有些来头,它的剑尖已深深没入土地,剑身在日光下似有玉色在其中流动,其流矫健如游龙,蕴含了勃勃生机;剑柄青郁苍翠,精致却不浮华,似谦谦君子。
“有人请我们到上面一见,阿兰,你见是不见?”
是燕倾在问她。
江城歌在他二人周身看了一圈,抱臂沉默不语。那柄青离夙玉剑突然在地上激烈地晃了晃,下一瞬从地面抽出向山腰上飞去!三人俱是一惊,抬头往那山腰处一望,看到有个人影正站在那里。那柄剑,亦飞到了他手里。
“去,为什么不去,我倒要看看这人究竟想干什么。”熙澜右眼习惯性地微微眯起,瞳孔中光芒微亮。
燕倾偏过头看了她一眼,她可能自己都没发现,一旦她开始思考或是想到了什么,面上便会露出这种微妙的神情。
三人沿着山间小道一步步向山腰靠近。说它是座山,其实不过是个小丘陵罢了,更无陡峭可言。盏茶时间不到,熙澜他们便已走到了那人面前。
“贺兰青钧。”熙澜看着记忆中的那张脸缓缓说道。
“参见陛下。”贺兰青钧面色端正地单膝跪地向她抱拳行礼,却又不等她开口就自行站了起来。
气氛诡异地静了静,耳边只有风吹动草地的沙沙声。
“你要见朕做什么?”熙澜盯着他那副出了名的纯良相貌沉沉开口。她不喜欢这样的邀请方式,更不喜欢眼前这个人。
“陛下,此次求见我只想向您请教一件事,”贺兰青钧的目光一直没离开熙澜脸上,那张俊逸白皙的精致面庞任谁见了都想道一声此乃最相符不过的正人君子貌,让人一看便会下意识卸下心防,“听闻舍妹在宫中出了一些小差池,疑似与我有关,陛下能否告诉我其中隐情?”
他说完这句话,熙澜和燕倾的眼神立刻变得有些古怪。“哦?你不问问丞相或是你的好三叔,却候在这里问朕?朕今日出宫可不是为了给你解惑的。”
贺兰青钧认真地看了熙澜一眼,面上不动声色,“恳请陛下告知。”
“隐情这一说是从你祖父和三叔那儿听的墙角得来的吧?”熙澜不喜欢他那双黑得过分的眼睛,他那相貌给人的印象越是纯良,她就越觉得他眼底藏有邪气,那股邪气里裹着想洞察别人的欲望,令她生出了十分的警惕与恶意:“你确定要知道这些吗?好好想想再做决定,可别让自己后悔了。”
贺兰青钧下意识觉得不妙,再看熙澜的那双眼睛里竟有五分凛冽,三分恶意,一分狡黠和一分好奇,心头亦涌起一股奇异的不安:“请陛下告知。”
“行。贺兰爱卿,你们家出了个痴情种啊!朕是真的没有料到,朕的爱妃竟这般有魄力,”熙澜在他面前踱来踱去就不靠近,“你猜——她在床笫上承欢时,对朕说了什么?”
贺兰青钧微微皱眉,他没想到皇帝的言语竟这般坦白露骨,丝毫不避讳;他也没忘了对方之前那含有恶意的眼神,怪道祖父说皇帝像换了个人。但更让他在意的,是皇帝问他的那个问题。
她在床笫上承欢时,对朕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贺兰嘉儿虽然任性面上却不会胡来,如今她说错了话,很可能不是在正常情形下说出的。既然是在侍寝时出的错,那十有八九是她被人算计动了手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秘密,而这秘密还与他有关。侍寝,秘密,他——
他心里隐约有了答案,面上带出了几分难看。许是他猜错了,也许尚有别的可能,尚有别的他不知道的秘密……硬生生压下作呕的冲动,他的眼底掠过一丝厌恶和杀意,继续在脑海里搜寻是否还有什么别的可能。
“当你排除了所有可能之后,剩下的那个无论多么不可思议,那就是真相。”熙澜看着他难看的脸色心里暗爽,对他道出了自己前世听过多次的这句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