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歆儿,善良是好的,可没有铠甲的善良会害了你。我保证,只要我在一日,就必定尽力护你周全,只是我亦自身难保,又兼你是女子,所以你更要立起来,你要学着怎么自己保护自己。”
……
“歆儿,如果我们无法取胜,下场只会比今日所见更惨烈百倍。”熙澜沉默了一瞬,抬眸看进她的眼睛里,“你明白为兄的一片苦心吗?”
云歆颤抖着点点头,眼角还残留着泪痕,看样子已经把熙澜的话听进去了,只是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熙澜眉眼有些黯然,她知道云歆今日受的冲击差不多了,便无力地对侍卫们挥挥手,“带她回去吧。”
“皇兄?”云歆下意识看向她。
“我还想再走走,你且先回去。”熙澜心里说不出的闷,她看着云歆被护送着离开,自己也带着江城歌下了锦绣阁。漫无目的地在城里走了一路,等熙澜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双脚停在了城西河畔。这里少见平头百姓,河道上停着几艘精美的画舫,更有丝竹之声顺着江风传来,在烟雾迷蒙中绮丽如幻境。只是那画舫之中不时传来阵阵调笑声,让熙澜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这里是……”熙澜疑惑地询问江城歌,却见他神色有些不自然,也不肯开口回答,便明白这里就是传说中的秦楼楚馆了。回想起城北街头的凄惨,她心头涌上一股奇异的悲凉,刚刚如幻境般的美景转眼就变了味。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她转身就要带着江城歌离开。
“阿兰!”
熙澜条件反射地循声扭头,就看到了桥上长身玉立的燕倾。她惊讶的模样全落在了他眼里,引得他眸色深了深。
在他身后,侍卫陶枫虽木着一张脸,察言观色起来却也是一把好手:“爷,不如我给您寻一艘画舫来?”
燕倾一双眼睛只看着熙澜,淡淡地“嗯”了一声。
熙澜实在没想到燕倾会在这里,她知道他出宫自有手段,却没成想竟比自己还要方便得多。眼见得他走下桥到了自己身前,她有些不自在地把目光瞟向了别处,“这地方有什么好看的,值得你来一趟。”
燕倾淡淡一笑,他方才已经看到她转身欲走的样子,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你虽不喜那笑声,但有些事情并非你表面上所见的那样。”
熙澜疑惑地看向他,他却不再解释,只是转头看着陶枫将一艘小画舫缓缓划过来,这才把手伸到她面前,“跟我来。”
熙澜看着那修长好看的手,心跳漏了一拍。她有些踌躇地不知自己到底要不要伸手过去,余光却不经意瞥见身后的江城歌,这才惊觉自己不该做出此等女儿态,连忙握住燕倾的手跟着他上了船。等江城歌也上来,陶枫这才用篙一撑岸边,画舫便缓缓离了岸。
这城西的河面并不大,他们的画舫不过往前划了几米,熙澜便已能清晰地看到最大的那艘画舫里的情形。那画舫作上下两层构造,每层各开几间屋子,其中一间看着空间最大,那丝竹声和调笑声便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从他们这里往过望去,那画舫门窗尽开,一位姿容艳丽的女子正陪着笑给坐在对面的恩客们拨琴浅唱,身边还有伴奏侍女数人,那些世家公子在一片青罗粉黛中好不风流快活。
他们都在嬉笑,那女子也在笑,笑意却有些凉薄,仔细看甚至觉得她眼底有些沉郁晦涩。看来她不过是在曲意逢迎。各人都有各人的伤心事,熙澜不知道她的伤心事是什么,只有替她叹息罢了。
又是一曲终了,只见那女子从古琴前起身向那几个恩客略行了行礼便匆匆出去了。她的行迹实在匆忙得有些狼狈,不等熙澜好奇她要去干什么,她便又出现在了隔壁的屋子当中。
一避开那些人,她脸上勉强维持的笑意再也挂不住,片片碎落了下去。小心地探出窗外,她面色再不掩饰悲戚,只用一双眼睛焦急地寻觅,似乎在等待别的什么船过来,却又有些害怕看见它。
熙澜正纳闷,转首环视河面一圈也看不出她要找的是谁。等了好一会儿,隔壁那些恩客都等得不耐烦了,开始吆五喝六地要人把那女子找回来。一时间那画舫里吵吵嚷嚷的,女子却只充耳不闻。
“她到底在找什么人?”熙澜看了半天仍不得要领。
“这个时候应是有一些战死将官的灵柩会走这条水路被送回帝京。”燕倾已经不需要把话说得太明白。
也许她在找她的情郎。熙澜在心里如是说。
忽从远处行来几只沉默的乌篷船,那船里停着墨漆平角的灵柩。船头有人神情肃穆地手执白色灵幡伫立,那灵幡上写着亡人的名字,在清冷的江风中静静飘荡。
那画舫上的女子乍然间看清其中一把灵幡上的名字,只尖叫一声身子便软了下去。各艘画舫上的人也都瞧见了那些乌篷船过来,纷纷划船避开了他们。眼见得自己离那灵幡越来越远,女子恍然被惊醒,扶窗站起来箭一般冲到了甲板上。望着那载着灵柩的乌篷船渐渐远去,她的眼泪滚滚而下,只看一眼她的模样便觉得她已肝肠寸断。
熙澜面上看不出悲喜,垂在身侧的手却缓缓地收紧了。画舫上又有喧喧嚷嚷的声音响起,熙澜抬头,正好瞧见那些王子公孙复又搂着妓子们推杯换盏起来。原来他们等那女子等得不耐烦,便寻了其他人代替继续玩儿开了。
熙澜心头说不出的悲凉。
那些乌篷船离开之后各艘画舫又恢复了之前的热闹,若不是那个女子还在船头独自饮泣,燕倾几乎以为之前所见只不过是幻觉。可没过多久,便有人出来寻那女子,她只得重整欢颜跟着那人回去了。
“烟笼寒水月笼沙,”熙澜略显低哑的声音在身侧响起。他偏首看她,她的视线定在对面那些画舫上,目光沉沉。
“夜泊秦淮近酒家。”她继续念道。他随她把目光落到对面,舫中众人都在玩乐,唯有那女子虽在笑着,眼里却满是绝望。
熙澜瞳孔微缩,眸中一痛,“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画舫上一阵沉默。
“这首诗,乃我幼时所学,”他又听她说道,“当时我未能懂其情意,可如今懂了,我倒希望自己从未学过。”
若是从未学过,便不会懂这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