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啦,只是我跟他们不熟,不晓得该讲什么而已。”
他有点不好意思,“也对啦。对不起,不该硬拉你去,只是我希望你也一起庆祝。”
我摇头,叫他不要放在心上。
他回房前说了一句话,“仔细想想,我们住在这里的时间也没剩多少了。”
这话让我心头一紧。没错,我九月初就要搬回家,而他,要去桃园上大学了。
我不自觉地环视这间住了半年的房子。它很快就会空下来,再由陌生人进住。我跟阿广在这里分享的所有喜怒哀乐,很快就会烟消云散。
就在这一刻,我觉得这稍嫌狭窄又堆满杂物的公寓,忽然变得空旷无比,空得让人无法忍受。
那天开始,阿广也许是想好好珍惜剩下的同住时间,几乎每天晚上都会约我出去散步或吃消夜,没上班的时候还会找我出去玩,我却一律回绝。
每次跟他碰面,我总是随口打个招呼就闪人,他的电话我也常常刻意不接直接进语音,到了晚上就早早上床睡觉回避他的邀约。我必须跟他保持距离,才能弭平那天晚上在阳明山上受到的惊吓。
我不断地告诉自己,那没有什么,我只是因为跟阿广在一起太久,不习惯有人介入而已。之所以看小山不顺眼,也是受了奇奇和晓婷的影响,绝对不是嫉妒。
阿广说过,他不肯跟小山在一起是因为他讨厌自己;现在他考上大学,对自己的好感度应该会上升吧?如果他从此跟小山定下来,也是好事一桩,至少不会有其他的女孩被他们这种不清不楚的“纯友谊”伤害。
最重要的是,不管阿广要跟谁在一起,都跟我无关。我跟他只是老同学兼室友而已。
我绝对、绝对没有爱上他。
好不容易才稍微从阿芳学长的阴影里振作起来,要是再卷进是非里还得了?难不成我还真是一天不犯花痴就活不下去?
我不能再老是黏着阿广了,绝对不行。
但是,每当我不经意瞥见他用受伤的眼神看我,心里总是会被狠狠扎一下。几乎没办法面对镜中的自己。
我伤心难过的时候,都是他陪伴我安慰我,现在我却这样对待他?
话说回来,他现在正是春风得意,考上大学,好友围绕,他不需要我。
八月中,我领到薪水,把阿芳学长的书买齐了打包寄回去给他,没有附上只字片语。
我没有话要对他说。
八月三十一日,我最后一天上班。上星期日我们家人已经把房子打扫干净了,接下来我要用一整天打包,后天就搬回家了。
跟阿广同住的日子只剩两天。月历上最后两个红圈圈,好像一对眼睛空洞无神地看着我。前面的十几个红圈圈,都在我对阿广的刻意疏远中度过。真是值得纪念啊!
我坐在地上,把满屋子的家当塞进纸箱里。背后传来敲门声,韩广诚正站在敞开的门口。“哈啰。”
“你晚上不是要上班?”
他摇头,“我今天跟人换班,怎么可以放过跟你拼酒的最后机会咧?”举起手让我看到他手上一袋的啤酒跟零食。
“我要忙打包。”
“你明天还有一整天,急什么?而且我明天没空,你该不会打算连道别都没有就走掉吧?这样很不够意思哦。”
我还能说什么?
来到顶楼,今晚没有月亮,因为光害太严重,星星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夏夜的风总是很舒服,彷佛可以把我的烦恼吹走。
一瓶啤酒加上一些洋芋片,还有阿广的白痴笑话,就足以让我的心情好得快要飞上天。我甚至还陪他学keroro军曹共鸣,他“kerokero”我就“girogiro”,真是丢死人了。
越想怀疑,前阵子我到底为啥要躲他?眼看这种快乐的日子只剩一天了,为什么会笨成这样?
我重重叹了口气,他问我∶“没事干嘛叹气?”
“我们以后就不住在一起了耶。”
“对啊。”他做了个假哭的动作,“好伤心哦。”
酒精在我的血液里燃烧,彷佛全身都要烧起来。“别装了,你一定会很快忘记我。”
他瞪我,“我是那种人吗?”
“不是吗?以后我们就不能天天见面啦,而且你进了学校一定很多事要忙,会记得我才怪。”
“我跟北七他们也没有天天见面,大家也都很忙,还不是维持得很好?”
我才不要跟北七他们相提并论··
这话我当然没说出口,而是问了另一句,“你们是怎么做到的?我连高中同学都常常联络不到哩。”
“也不难啦,就是每个月至少要找一个固定的时间,规定大家一定要联络,久了就变成习惯了。”
“这样不是很辛苦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行程··”
“所以才要先把‘朋友’排到行程里啊,如果真的觉得跟朋友见面很重要,自然就会把其他事情排开了。反正,讲了半天就是‘心意’,大家都有这份心意才维持得下去。”
这样倒也没错,如果老友不只是偶尔开同学会的对象,而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感情就没那么容易散了。
“好,那我也要排到你的行程里。”我说∶“我们每个月固定约一个时间,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定要上MSN。”
“没问题!”他答应得非常爽快。
我们约好每个月的第三个星期一,晚上九点MSN不见不散。为了保持弹性,我们还详细地一一列出不能上线的例外状况∶战争、地震、火灾、遇到抢匪、停电、电脑当机、打蟑螂〈因为我每次打蟑螂都会搞得惊天动地〉,除此之外就算被贞子追杀也一定要上线。
做完约定,我强烈地感受到离别的逼近,开始真正地郁卒了。我现在得到跟北七、小正,还有那位小山小姐同等待遇,很好。然后呢?
阿广要走了,他要去桃园了。桃园,就算坐火车也要将近一个钟头,好远啊!
我再也不能跟他抢电视,不能每天看到他出门;原本心情不好只要走到对面房间敲敲门,就有人陪我聊天,以后再也不行了。
等他进了新学校,凭他的外表一定又会有一群女生围绕在他身边,其中一定不乏美女,到时我这小学同学又算哪棵葱呢?
更别提那位楚楚可怜的苦命美少女小山,跟她的两位忠实支持者,随时虎视耽耽准备夺取阿广身边的位置。
我就像KERORO军曹里的DORORO一样,很快就会被遗忘。搞不好阿广还会对别人说∶“沈沛轩?我都忘记她长啥样了呢。”
我讨厌这样!我沉默下来,开始努力灌酒。阿广也注意到不对了。
“喂,你喝太凶了吧?”
“什么喝太凶,我这叫豪迈!懂咩?”我的头有些晕,舌头也不太听话。
“不要喝太猛,不然又要像上次那样··”他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脸色有些阴暗,“你又在想阿芳学长了,是不是?”
一听到这话,我只觉火气直冲脑门。“学长学长,你干嘛老提他?我说过了,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跳了起来,跑到围墙边,忽然有种冲动,要是能爬出去站在屋檐上,一定很爽。
“沛轩,你干嘛?快下来!”
阿广一把将我从围墙上抓下来,我跌进他怀里,把他撞得差点摔倒。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有什么好笑?”他瞪我。
我把脸贴在他胸口,全身暖呼呼地,好舒服。
“喂,阿广,你以前不是说要追我吗?干脆现在来追嘛,我们两个直接凑一对就好了呀。反正人永远不会跟最喜欢的人在一起,跟谁在一起都一样,还可以省很多麻烦。”
他忽然轻轻把我从他怀里推开,虽然光线昏暗,我仍然看得见他表情冰冷,顿时我的酒也醒了一大半。
“我们收拾一下吧,该回去睡觉了。”他转身走开。
“喂,阿广。”我对着他背后高声说∶“我是开玩笑的!”
“我知道。”仍是比夜风还冷的语调。
经验告诉我,情况不妙了。
早上起床的时候,我头痛得要命,而阿广早就出门了。
我一面打包一面痛骂自己,为什么老要在不适当的时候说蠢话?在阿芳学长面前是这样,对阿广居然也是这样,难道我就注定一辈子学不乖吗?为什么老是要一错再错?
难道我就要在这种状况下离开吗?连跟阿广说声再见的机会都没有?
我坐在满屋的杂物里,哭了起来。
傍晚,去补习班的时间到了,我郁卒地起身出门,却跟正要进门的阿广碰个正着。
“嗨,要去补日文吗?”他的态度很平常,却让我更不自在。
我心慌地抓紧背包,几乎没办法正眼看他。“呃,是啊。”
“东西都收好了吗?”
“差不多了。”
然后是几秒钟的相对无言,我决定快点闪人。“那我走了,掰。”
正要走下楼梯,他叫住我,“沛轩,你是九点半下课对不对?”
“对啊。”
“下课以后稍微等我一下,我去载你。”
“不用了,你晚上还要上班。”
他笑了笑,“不要客气,最后一晚了,让我服务一下吧。”
我也笑了。“好吧。”
阿广大概还要十分钟才会到,我站在人行道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很多情侣狂欢一天后,手牵手甜甜蜜蜜地踏上归途。
真好,他们明天还会在一起,后天也是。他们明天不用面对离别,不用忍受另外一方搬去桃园上大学的苦恼。
白天才大哭过的眼睛,又开始发烫了。
要是待会看到阿广,我当场哭出来怎么办?还有,我干嘛拿路上情侣的情况来比较?我跟阿广又不是情侣!
心中的紧张逐渐增强,变成了恐惧。万一我又控制不住自己,又做蠢事说蠢话怎么办?我可是已经有好几次的前科啊!
昨天晚上已经够丢脸了,我绝对不要再来一次。要是再让阿广冷冷地看我,我的心脏铁定会停掉。
可是再过几分钟他就要来了,我又能做什么呢?
“沛轩?”
一个犹豫的声音传进我耳里,让我的心跳直觉地加快。居然是阿芳学长。
“学长!”
两个多月不见,学长的改变不小,穿着比较讲究,眼镜也不见了,显然是换了隐形眼镜,只有那头招牌的卷毛依然没变。
我本来已经够紧张了,一见到他,更是脑中一阵晕眩,差点昏倒。
他也有些尴尬,不自在地笑着,“你气色很好。”
我呆滞地点头。
“我收到你寄的书了,谢谢。”
“不客气,本来就该还你。”我双脚发抖,只能拼命撑着不要瘫下去。
不知幻想过多少次,我会在什么样的场合跟他重逢,见了面又会说什么话,像这种街头巧遇的情况我自然也想过,但是一旦真的发生,才知道再多的心理准备都是没用的。
他小心地靠近我,“老实说,我一直想跟你道歉,上次··我实在说得太过份了点。”
我摇头如铃鼓,“没关系,没关系。”
如果问他Carrie的近况,他会怎么回答呢?也许是“我们已经分手了”,也许他会要我再给他一次机会?当然,最大的可能是“我们都很好”··
重点是,我根本开不了口问他。
“其实我有句话很想跟你说。”
我心中一震,脑中立刻浮现各种可能,只能尽量不要太兴奋。“什么话?”
他思索了一下,露出苦笑。“我想还是算了,不说也罢。”
我呼了一口气,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轻松还是失望。“好吧。”
“你在等人吗?”
抬头跟他四目相望,我忽然脑中一片空白,然后说出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话。
“没有,我只是补习班刚下课。”
“那我载你回去吧?”
我一定是昨晚宿醉到现在,因为我居然真的上了他的车。
就在我们骑到十字路口转弯的时候,我瞥见对面路口,有一台熟悉的机车,和车上熟悉的身影。
阿广睁大着眼睛,看着我和阿芳学长离去。我的心脏结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