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台北,我跟阿广的悠闲假期也结束了。
爸妈收到我的成绩单,好几科都是低空飞过,气得半死,严正警告我立刻收心不准再混,我只好乖乖去补习第二外国语,此外还得去打工赚钱,为我撕毁的书赔偿图书馆。
阿广也得打工,他荷包快见底了。问题是璁假过了快一半,工读机会早就被占光了,根本轮不到我们两个。
那阵子,我们两个穷光蛋在街上到处乱窜找临时饭碗,见面时的招呼用语也变成∶“找到没?”
最后我终于到一家小出版社当工读生,然后阿广也告诉我,他找到送披萨的工作──小山介绍的。而北七跟小正也和他恢复邦交了。
我吃了一惊,“你真的要跟小山在一起?”
他摇头,“我只是写信给她为上次唱歌翘头道歉,然后她回信叫我不要在意北七他们说的话。她说他们误会了,她只想继续跟我当朋友。”
“你相信她?”
他苦笑,“当初奇奇跟晓婷都说她喜欢我,我不肯信,现在连北七跟小正都这么说,我要再不信就真的没救了。不过既然她不明说,我也可以继续装糊涂。反正一切照旧就是了。”
“你别傻了,不可能一切照旧的。”我斩钉截铁地说。
不管再怎么伪装,彼此心里一定都会有疙瘩,再也回不到过去单纯的友谊。
“我知道。”他回答得很干脆。
“如果她向你表白怎么办?你会接受她吗?”我的心跳很紊乱。为什么会乱呢?
“我也不知道。你觉得呢?”
“我又不认识小山··”
“你就讲一下你的意见嘛。”
我深吸一口气,“我觉得,要是你跟小山交往,感觉有点对不起奇奇跟晓婷,因为她害你跟她们分手··”
他摇头,“分手不是小山害的,是我自己的错。”
“好吧。但是小山利用朋友的身分接近你,让你女朋友不高兴,这种做法我不喜欢。”
这话一说完我的脸就辣了起来。讲得这么义正辞严,我自己不是正打算假藉学妹的身分继续接近学长吗?
“当然啦,如果你喜欢她,我还是会祝福你们的。”
他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的宝贵意见。”
我一阵心虚。宝贵个头啦!我连我到底在说什么都搞不清楚··
这天,我正在出版社里努力校稿,忽然想到,等领到薪水就该把向阿芳学长借的书买还他了。那时阿广为我定下的一个月期限差不多也到了,我正好可以趁还书的机会好好表现,让学长刮目相看。
那么,现在是不是该先计划一下这次重要的重逢?该怎么出场,该说什么话,该穿什么衣服,全部都要好好考虑。
我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稿件,再想到晚上日文补习班一定又会出一堆作业,而我怎么也搞不懂动词五段变化··
我决定改天再来计划。
早上七点,我大力敲着阿广的门。
“阿广,快点起来,准备开电脑上网了!”
敲了好几声,阿广才睡眼惺忪一脸哀怨地开门。
“大姐,九点才要放榜,你现在是在紧张什么啊?”
“说不定会提早啊!而且到时一定会一堆人占在线上,要是网页挤爆了进不去怎么办?”
“就算我们现在连上去,到时还是会挤爆啊。”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少废话,快点起来吃早餐,我已经放在客厅了。”我整晚担心他的考试结果,根本睡不着。早上六点就爬起来,没别的事做只好去买早餐。
“哇,服务这么好啊,真应该天天放榜··”
“够了!”
连上榜单网页,当然是什么都没有。阿广好整以暇地玩着踩地雷,我却是坐立难安。
根据我短期陪他读书的观察结果,他的成绩真的不怎么样,再加上粗心大意,有时甚至2、3不分,情况可说是相当危险。我实在不希望他再落榜一次。
“对了,你九点不是要上班吗?这样不就会迟到?”
我摇头,“我昨天已经请假了。”
他睁大了眼,“你为了看我放榜请假?”
“才不是哩!是工作太多,我想偷懒啦。”
才刚去上班就请假实在不太好,但是我这天非空出来不可。如果阿广考上了,我当然要好好陪他庆祝,如果没上,这天就要用来安慰他。
他怔怔地看着我,眼神让我有些不知所措,只好转头盯着萤幕发呆。
门铃响了。这种时候会是谁?
我去开门,门外的是北七、小正和一个陌生的女孩。“阿广在吗?”
北七随口问我一句,就带头走进屋里,正好看到阿广从房里走出来。“嘿,今天是大日子,大家来陪你看榜,有没有好感动?”
阿广大笑,“当然有啊,你没看到我眼角晶莹的泪水吗?”
这时那女孩从我身边走过,对我轻轻一点头。我知道她一定就是小山。
她留着中短的直发,微微遮住瘦长清秀的脸孔,身材也很瘦。我注意到她走路有些微跛,据说是小时候被她的酒鬼爸爸打伤的。真是身世坎坷,怪不得一群男生都对她特别照顾。
也许是听多了她的坏话,也许是她对我投来的那审核检视的一瞥让我很不舒服,我很快就决定了∶我、讨、厌、她。
阿广的房间马上变得非常挤。三个人围在他身边,北七跟小正轮流搂着他肩膀跟他有说有笑,彷佛之前的冲突完全没发生过。
“喂,我们来开赌盘吧,赌你会不会上。”
“好啊好啊,下注吧。”阿广还玩得挺高兴的。
小山举高了手,“我押一百块落榜!”
北七跟着起哄,“我押二百,也是落榜。”
“那我三百好了,落榜!”
阿广翻了个白眼,“厚,你们这些人哦··那我也押落榜好了。”
“全部都押落榜还怎么赌啊?”顿时一群人哄笑起来。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一点也不觉得落榜是可以拿来开玩笑的事,而小山大笑着倒在阿广肩头的模样更让我火冒三丈。
“我押一千,赌阿广上榜。”
他们吓了一跳,不是被我的赌注,而是被我冷冷的声音和表情吓到。
阿广连忙说∶“呃,沛轩,大家只是在开玩笑。”
“我知道啊,所以我也想一起下注,不行吗?”
北七跟小正互望一眼,那眼神好像是在说∶又来了,又一个凶婆娘。
小山看了看时钟,“,时间快到了,快点连上去吧!”
一瞬间,书桌前的空位立刻被占满,我只能站在他们身后拼命踮脚尖,试着看到萤幕。
七嘴八舌的声音挤满我的耳膜,“快点快点怎么还不出来?”
“喂,进来了进来了!”
“号码咧?准考证号码几号?”
“快快快!”
我还在努力往挤,想看清萤幕上的数字,忽然小山一声尖叫,差点把我耳膜震破。
“上了!上了!”
三个男生立刻欢呼起来,随即一群人搂着又抱又跳,把我挤出两尺远,差点跌倒。
“上了!终于上了!”
“恭喜恭喜!大学生!”
“我们陪考果然有效吧!好好感谢我们!”
“是,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我只好以身相许。来,北七,先亲一个吧!”
“你少来!”
这时阿广瞄到我脸色不佳,立刻伸出手来拉着我,“还要感谢沛轩天天逼我读书,不然我都快要放弃了勒。”
我挤出一个笑容,“没有啦,我也只陪你一两个礼拜而已。之前都是··”
都是晓婷陪你读书的。这话要是出口绝对会尴尬到死。
不过这些人的思考回路似乎都很擅长自动回避尴尬话题,开始起哄要去庆祝。
“走,去唱歌,唱整天!”
“阿广请客!”
韩帅哥也非常爽快,“没问题,就算破产也要请!沛轩一起去吧?”
其他人面露难色,然后北七大方地说∶“对呀,你是伴读嘛,当然也要一起庆祝了。”
小山也接腔,“对啊,小正跟北七只要有美女在,歌喉就会大跃进哦。”
意思是阿广归你管就是了?
我轻轻摇头,“谢谢,不过我得去上班了。”
阿广脸色一变,“你不是请假··”
“我想我还是去好了,不然事情积太多做不完。”我向他们一挥手,走出房间。
“沛轩!”阿广追了出来,“你生气了?”
“你考上大学,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生气?”
“那就一起去唱歌嘛。”
“我很想去,可是一想到明天不晓得会堆多少工作就没力。抱歉,不能帮你庆祝。”我稳住心情,对他露出真心的笑容,“恭喜你,真是太好了。”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然后他轻轻点头,“谢谢你。”
我的眼睛好酸,好像有什么东西快要涌出来,只好快快出门。
阳光耀眼,却赶不走我心里的沮丧。今天是阿广的好日子,为什么要摆脸色给他看?为什么不肯给他面子一起去唱歌?
只是,光想到要跟其他几个人,尤其是某个人共度一整天,我就觉得难受。
他们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要挡在我跟阿广中间?今天本来应该只有我跟阿广两个人的,这份喜悦应该只属于我们两个才对啊!晚上九点半,我头昏眼花地从补习班走出来,满脑子还在思考“真他X的累”的日语怎么说,忽然听到一声∶“沛轩!”
只见阿广满脸笑容走向我,他的死党们站在不远处,显然已经狂欢一整天了。
“你怎么来了?”
“我们说好去阳明山看夜景,你也一起去吧。”
哇咧··“你们都不会累啊!”
“难得嘛。走啦,一起去。”
“可是我好累··”
“拜托啦,沛轩大姐,沛轩美女,沛轩女王──”
“你嘛好了!”
早上已经拒绝他一次,这次再回绝就真的太伤感情了,所以我跟着他走向机车。
奇怪的事发生了,北七居然提议载我,要小山坐阿广的车,因为刚才小山就是搭阿广的车过来的。
问题是,这一群人里就数阿广跟我最熟,为什么不是他载我,而是一个跟我讲过没几句话的男生呢?
阿广显然也觉得这提议怪怪的,正要开口,小山已经笑靥如花地走向他。
“走吧!”
他不好意思拒绝她,只好对我轻轻点头,把安全帽交给她。
我一言不发地坐上北七的后座,冷眼看着他们演猴戏。
说什么“都是朋友”、“一切照旧”,其实根本就一群人联合起来要把阿广跟小山送做堆,这也太假了吧!
奇奇跟晓婷真的是好可怜,谈个恋爱还得跟这些人勾心斗角。
一路骑上山,找了个视野好的地方停下,山下的灯火果然就像珠宝一样闪亮,让人屏息。
小正准备了汽水代替香槟,用来在夜空下干杯欢呼,北七还带了手提音响来放摇滚乐,小山拉着阿广陪她跳热舞。气氛虽然很high,我却笑得很勉强。
忽然好想回到宜兰,那个面对着海的小院子。那里只有我和阿广和满地的月光,没有这么多噪音和复杂的情绪。
早上我还嫌他们碍眼,没事干嘛跑来打扰我跟阿广,现在我明白了,碍眼的人是我。对他们来说,我只是个局外人,不过是阿广的小学同学,而且交情普通,哪比得上他们跟阿广共度的五年时光?
这里的韩广诚,是他们的一份子,他不是我的阿广。
我的阿广?
忽然一阵寒意袭上心头,为什么我会有这种想法?
不会吧?被学长甩了还不到两个月,难道我的花痴病又犯了?这也太快了吧!
我看着玩得忘我的阿广,和一直藉机在他身上磨蹭的小山,心中疑惑着,混合了迷惘、震惊、愤怒、嫉妒、恐惧和自我厌恶的心情,该用什么字眼形容?
我想,应该叫做“寂寞”吧。
回到公寓已经快两点了,我的眼睛累得差点睁不开。阿广也很累,但他还是表情严肃地看着我。
“你一个晚上都没讲话,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唯一不对的地方,就是你跟一个对你用心不纯的“朋友”靠太近了。我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