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可是忘了太后姨母的忠告了,如今是想为一个妾置姜家不顾吗?”姜清浦缓缓抬眸,不带一丝情绪,疏离得让人不安:“那清浦可不如父亲狠心。”
说完,姜清浦从他身侧离开,步履轻轻落在雪地里,宛如一首绝妙的曲子。
等她到了自己的房间,才发现方氏守在屋里。屋里烧着地龙,炉中又有炭火,她本就不怕冷,屋子里现在又是暖烘烘的,所以便将狐裘脱去,走到方氏前行了礼:“母亲。”
“浦儿……”
方氏泪眼模糊的看着面前出落得如仙子一般的人儿,起身将她扶起来:“你受苦了!”
“母亲怎么这么说。清浦从不觉得苦。”
“你从小便那般,没过舒适日子,怎么知道苦!”
姜清浦从会走路后便待在假山下的暗室里,太后给她请了好些师傅,她日夜不停的学着女子要精通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还要学女子不学的医毒武功,为了不留下伤痕与茧,一天要在药池中待上三个时辰,换做其他人谁又能忍受下去呢?
方氏心疼,却也没办法。
她生不出孩子,好不容易才有了孩子,却是个女孩。方家无望,她姐姐当上皇后之后便只能提拔姜家,最后她没能生下嫡长子,只能把姜清浦当嫡长子一般培养,好在姜清浦生来聪慧,得姐姐赏识,也不再强求要嫡长子。而如今她姐姐已是垂帘听政的太后,手握实权,姜家有享不尽的荣誉,姜家嫡长女也是别家羡慕不来的。
“母亲,清浦天黑之前要回去。”
方氏擦了擦泪,点点头,从一旁的妆台上拿了把精致的牛角梳来:“浦儿,让母亲为你梳梳头可好?”
姜清浦想着有事交代,便也没拒绝,单薄的身影就坐到了方氏身前的矮凳上。
方氏一遍遍的梳着手中柔软细腻的发丝,心中不觉赞叹,又想起女儿的婚事,脸上浮出些欣慰:“你嫁给顾家嫡长孙,他便是世上最得意的郎君了。”
姜清浦从镜子中看见方氏脸上的笑容,淡淡地问:“母亲希望我嫁给他吗?”
“母亲自然希望你嫁给一个好儿郎。”方氏笑了笑,京中除了姜家便是顾家势大,两家结亲是门当户对理所应当的。
虽说太后是为了解开姜家和顾家的恩怨才让女儿嫁给他,可这确实不失为一桩良缘。“几个月前母亲见过他,如今他生得雅正,为人又温润,才华也是京中数一数二的,等日后他中了举,便能挑得起顾家的担子。母亲看来,你们是十分般配的。”
“母亲,太后姨母,是不会让我嫁给他的。”姜清浦闭了眸,不再理会她质问般的眼神:“母亲以后,还是不用管顾家的事了。”
“什么?浦儿……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姜顾两家联姻就是她的意思,她怎么会不同意?”
“母亲难道还不明白吗?姨母当初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再等你生下嫡长子呢。姨母是个女子,我也是个女子。她既然能坐上如今这个位置,自然能让我也坐上这个位置。京中明眼的世家都知道我会进宫,这样到了选妃之时,他们一定会全力阻止,可如今所有人都以为我要嫁入顾家,谁还会对我进宫之事有所防备呢。”
发觉发丝上的力量停了下来,姜清浦才缓缓睁开眼睛。
“母亲不知道的事,以后还是不用上心了,只管坐稳主母的位置,至于其他的……都交给清浦就好。”
这么一说下来,方氏也清楚了。姐姐从不对她说这些,大概是知道浦儿自己会明白,她聪明如此,却注定无法像个普通女子一般嫁给一个自己喜欢的如意郎君。方氏叹了息,又重新为她梳起了发。
“吴姨娘也有孕了么?”
方氏点点头:“嗯,她如今已是三个月的身孕了。还有乔姨娘,前几日才诊出来。”
“知道我要出嫁了,这些姨娘还真是费了心思。”姜清浦勾了勾唇,语气冷冷的。
方氏已经不能生子,姜家也不会再有嫡子,等姜清浦出嫁后,姜家生下的第一个庶长子便有了继承家业的资格,这一步登天的机会,她们自然不会放过。
方氏摇摇头:“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反正都是要有庶长子的。”
“乔姨娘和吴姨娘都是会生事的,庶长子绝不可能是她们二人的孩子。不过母亲确实不用多做什么,隔岸观火就好。如果乔姨娘聪明些,一月之内吴姨娘便会小产,到时候我会叫人提点她,乔姨娘也就不会得意太久。至于陈姨娘……她是不善耍这些小伎俩的,今日却让姜清雪说那些话,估计是身边的下人说了两句,母亲哪日寻个由头要了她身边机灵点的丫鬟就好。”
姜清浦交代完,眼看到了时辰,便披着狐裘离开了。
走到假山旁,便见到双姒从另一边走了过来:“小姐,已经办妥当了。”
姜清浦从狐裘中伸出鱼白纤长的手,风儿从她的指尖穿过,片片雪花留在她的掌心。看着融在手中的雪花,她若有深意地顿了顿道:“今年的风,确实有些寒了。”
“除了银两,双姒还给了许多御寒的衣服和炭火,就算他们今日连夜赶车离开京城也绝不会冷的。”
姜清浦微微颔首。她知道双姒会办的妥帖。
别人以为她会杀了那些孩子,她却终是不忍心的,所以每一次都会让双姒先找好安置的人家,随后再将孩子送出去,除了她和双姒,谁都不知道那是姜家的孩子。
“双姒,你说我这样,是不是做错了。”
“小姐身在深渊之中,还能心留一份柔软,双姒很喜欢这样的小姐。”
“身在深渊……”姜清浦轻轻笑了笑,将狐裘脱下递给了她,随后走向了假山的石门。
如果说两年前还在姜家的姜清浦就在深渊了,那如今的她又在哪里呢。
她从太师椅上慢慢睁开眼,这才发现,是自己又做了梦,梦见了以前。
而这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
一年前的宫变上,皇上终于在他的大婚之日推翻了太后,再也不是傀儡皇帝了,他成了真正的王。而姜清浦,在封后大典的夜晚,没有等到他,却等来了一杯毒酒,赐死。曾经轰动一时的京城第一世家在一夜之间便覆灭了,也更没有她姜清浦。
“少……少爷……
丫鬟谨慎地喊着太师椅上身着男装的人,只见她如扇的睫毛轻轻打开,面容白皙,相貌清俊,这样打扮的小姐倒是让丫鬟看红了脸。姜清浦撑着桌小憩的手如无瑕白玉,抬眸淡淡问道:“何事?
“少爷,你去北疆的一职……被人换成了武官……”
丫鬟见她目光未变,反而是须臾间浮上一笑:“父亲怎么会轻易甘心我来取代他亲儿子呢。呵,原来他的算计就是换了我的官职啊……”
姜清浦细细想着,丫鬟却无比紧张:“少爷,这武官和文官不一样啊,北疆情况本就严峻,做了这武官,可是要亲自上阵杀敌的,你的身子……一,一不小心……怎么可能让小姐你去做将军呢?”
相比丫头,姜清浦倒是冷静许多:“这不就是父亲想的吗,他除不掉我,自然要想方法让我死在北疆,不过……”姜清浦又重新眯起多眼睛,嘴角一勾:“怎么会随了他的愿呢。”
半月后 京城北郊
北厌与大迹交战以来,为了避免北疆而来的过多难民涌入京城,北郊便戒备封闭起来,而今日北郊却是一片热闹。这片荒凉之地,难得一见的,被人们围得水泄不通。
去年宫变后疏于防备,北厌得势,攻破上谷,直逼京城。此次派军北上的计划,是用了将近半年时间来准备,甚至不惜派出了京城最负盛名的大将军。所以这次势必要一发必中,将北厌攻回其都城。
上官棋站在一小队兵前,看着队伍最前方威风凛凛的大将军,目光阴鹜幽暗,似乎要将那人吸进眼里一般。
她记得他。
当初逃出宫后,站在姜家门前的那个人。
果真是皇上的心腹啊。以前她可不曾听说有他这个将军,但姜家被抄家后,姜家的府邸很快变成了萧府,萧冥也一下成了众人皆知的大将军。她有些讽刺地抽着嘴角,皇上还真是舍得让自己的心腹去北疆啊。
也是,他本来就是无情无义之人,她早就应该知道。
周围是城郊的风与百姓的欢呼,仿佛都在为那个人呐喊。可惜风光只属于将军,不属于其他人。
姜清浦不屑地转了身,把那些虚伪的热闹抛在身后。
“上官棋,怎么,不送送萧大将军?以后他可是我们的顶头上司呢。”身后突然有个人拉住她的手腕嬉笑道。握住之时,那人只觉得有些怪异,这未免太过纤细了些。
伸手之人有些好奇地看着面前削瘦纤细的背影,却见那背影转过来,薄唇微扬,这一笑,是比女子都要好看:“世子,后日我们便也要出发了,何送之有呢?再说,这里这么多人,萧大将军难不成会将你我放在心上?”
沈照看着他的笑,不觉有些愣住,片刻后才回过神来:“还是上官兄说的有道理,既然如此,那我也不送了。不如,我们一起去喝酒,如何?”
“世子,北疆的日子可并不好过,与其同我喝酒,你不如去找你父亲齐国公诉苦比较好。上官告辞。”说完姜清浦收回被握住的手,转身离开。
城墙上,安窥臣静静望着他。他看着上官棋眼中的厌恶与不屑在看向沈照后一瞬间消散,又在转身时换上阴鹜。
“公子,那位是靖远侯府的世子,上官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