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禟皱眉,摇头。
清儿拉他的衣袖:“定是有急事,你去看,我就来。”
胤禟按住清儿急道:“我去看,你别动。”
他在明园这些日子,已经知道明园的规矩极严,且侍卫们都训练有素,若没有特殊的事情,不会打扰他,何况现在清儿和他都在卧房中。
他整理好衣服,掩好床帐,走去开门。
梅从门外走进来,向他说道:“九爷,有个叫孙铎昊的要见你。”
“不见!告诉他我没功夫!”胤禟此刻对孙铎昊真是厌烦透了,本来就没必要来,来还不挑个时候。
清儿已穿好中衣下床,听他发脾气,笑着阻止:“慢些,梅,让他等会,说九贝勒一会过去。”
胤禟掩上门回身抱起清儿放在桌边,拿起餐盘上的碗放在清儿身边。“粥是梅教我熬的,加了肉和菜,你多吃点。”
清儿看着碗里,粘稠的梗米粥里果然掺杂着细碎的肉粒和青菜碎叶,心里感动,看着胤禟柔柔的说:“好。”
“吃完上chuang等我,不许起来,我一会就回来!”胤禟俯在清儿耳边低低的说,说完又吮吻樱颗,清儿笑着推他,“快去吧!别让人久等!”胤禟方才不情愿的走出去。
孙铎昊来明园之前,揣度着大清首富的府中一定是奢华无比,没想到一路行来,没见浮夸,只觉清新雅致,在自然平和之中恰到好处的人工雕凿,不见生硬,只似浑然天成,可谓巧夺天工。
在外面看‘胡府’大约有近百庙,进来才知道,外人能到达的地方也只有自己一路行来的范围,其余隐在山水植物间的院落,远远看去都似世外桃源般让人神往。
被一男子引至一厅前,孙铎昊抬头看匾,黑底金字,楷书‘中正堂’,知道‘中正’二字是胡老爷的名讳,暗暗叹道‘此人果然不同寻常,竟用自己的名讳命名厅名。’
他不知道,胡中正一生特立独行,最不在意世俗眼光。他构筑‘明园’,便是以妻子的名讳命名。
清儿受外公影响,给儿子取名也是如此。‘古月’两字合而为一是‘胡’字,用以纪念外公,‘明月’用来纪念外婆。
男子将他引进厅,奉上香茗,孙铎昊端起茶碗似是无意的问:“贝勒爷在这里住了多久了?大约何时回京?”
男子面上一直带着微笑,听他问话,不冷不热的回:“贝勒爷的事,孙提督还是自己问贝勒爷的好!”
孙铎昊讪讪着不再说话,开始打量大厅。
青砖地上铺着印花地毡,家具用料是紫檀,式样与他家的家具不同,看起来更精巧美观。
依墙一面是一个大大的书柜,柜上放着一些书、一架镏金自鸣钟和不多的几件饰物。
他还未见有人把书柜摆到大厅里,诧异下近前细看,才发觉这些书竟然是洋文,书柜上摆放的饰物也精巧得令人叹为观止,有些他甚至不知道用途。
书柜旁另有一门,他不便进去,猜想里面定然是别有洞天。
看着这些饰物,他对九福晋充满好奇,想象不到这个在明园长大,据说还是女扮男装长大,被皇上亲自揭穿身份的女子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他一个人坐在厅中等侯胤禟,久候不至,颇有些忐忑。
容宇去军中不在府里,董鄂七十和胤祥知道他来找胤禟,不便介入,都没有露面。
待到胤禟带着欲求不满的恼怒远远走过来时,孙铎昊急忙站起身迎出厅。
“若你见我只为请安便罢了,若是为了旁的,就别再说了。”胤禟的面上明显的摆着不耐烦,站住脚看向孙铎昊,只等着孙铎昊告辞。
两人都站在厅外,距离不远。
“下官来自然是为了给九爷请安,还有还这张银票。”孙铎昊从袖笼里抽出昨夜胤禟给他的那张银票,双手捧着,他已注意到胤禟身后站着两个气宇轩昂的男子,他猜测他们是胡家的人。
胤禟看着孙铎昊的脸,冷冷的说:“爷出手的东西,你见什么时候收回来过?”
孙铎昊陪着笑脸,“哪能让九爷破费!是下官教子无方,倒让董鄂总兵见笑了!”双手仍然捧着银票又向胤禟面前递了递。
胤禟淡淡的一笑,“你即知道自己教子无方,那就好,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想必你还是分得清楚的。我还有事,你就请回吧!”
孙铎昊举着一双臂,缩回来不是,伸着也不是,听到胤禟的话里含着警告的意思,暗暗庆幸自己没有对董鄂总兵下手。不敢再把银票举着,忙忙的收回袍袖里,偷眼打量着胤禟,见他语气虽然严厉,面上还没有厌恶,放了心,不敢再继续留在这里,忙忙的打个恭,“那么下官就告辞了!九贝勒若有差遣,孙某万死不辞!”
胤禟点了点头,又着杨将他带出去。
容宇晚上回来时,听说孙铎昊来过,便猜到胤禟去找过他。他不愿意别人插手他的事,但是细想想,胤禟此举也是把明园当成家,把他都当成家人在维护,现在胤禟和胤祥都脱开朝堂之争,安心在明园住下,他欣慰之中又有些担心。
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薛云,两人商议许久,最后一起来找胤祥。
“我再有个三五日,就要回海外,以后明园里的防护和教明月古月功夫就交给你了。”薛云知道胤祥的个性,没有寒暄直接进入正题。
“明园的事,不是清儿在管?”胤祥看了一眼容宇又看向薛云。
“清弟身子不好,又难得的和孩子们团圆,就让她少操些心吧。”薛云笑着解释,他们三人都在意清儿,都存心想让清儿生活得轻松一些,为了清儿,他们自己爱点苦累也是甘愿的。
“那还有九哥,让九哥来管好了,反正九哥和清儿他们俩谁管都一样。”
“清儿的意思是把生意交给老九,明园里的事情交给惠儿和你的福晋,明园的防护和教孩子们功夫的事情交给你。现如今明园住着两位阿哥,天家血脉,如果真出点什么事,我们董鄂家可担当不起!”容宇说到最后不由得笑了,语气很轻松,可是胤祥马上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他和九哥离开京城,有些人还是不放心他们。容宇没有顾虑的说出来,是因为容宇不在意这个,他自然也不在意,他相信现如今,就是九哥也不会在意这个。
“那好,防护和教孩子们学功夫的事情就交给我了。只是薛大哥,我可不比你和陈师傅教得好,你不要对我抱着太大的希望。”胤祥朗朗笑说。
薛云拍着胤祥的肩膀,也朗朗笑说:“你这个叔叔怎么这般没自信,古月和明月对你可是崇拜得紧。”又转头对容宇说:“宇弟,你方便的时候,也教教他们。将来把他们送走时,只怕你想再教他们,也没机会了。”
“还要送走?”容宇和胤祥都吃了一惊,两个相视一眼,又一齐看向薛云。
“清弟没说,但是只怕她是这样打算的,否则,海外的基业也就用不着再继续开创了。这两个孩子不入天家宗籍,留在大清便多了危险。清弟明白,九阿哥只怕也早想到了。”薛云轻轻的叹气,想起清儿的脾性,再一次和儿子们分别,不知道她是否能承受得住。
容宇和胤祥担心的也正是这个,只是三个人谁都没有说出来。
胤祥和清儿去江宁织造前,在通州清儿的园子里见到陈子昂时,胤祥临时起意,决定在江宁知造办完事以后,留在杭州。这个想法由陈子昂负责告之容宇,再由惠儿告之佳音,因为怕皇阿玛和旁人起疑,胤祥没告诉四哥。
董鄂家起程的前一天,佳音带着孩子来送惠儿。
佳音和惠儿平日就相处得好,走动也频繁,没人料到,佳音和孩子会跟着董鄂府的人一起离京。董鄂府的人坐船沿运河南行,待到十三阿哥府的人看到佳音留书,船已去远。
康熙默许胤禟离京,胤禟比起胤祥的离京要从容得多。可他只想和清儿长相厮守,便没有带府中其他的女眷和孩子。
素卿比较特殊,当初是胤禟不明白她和清儿的关系,想利用她,才接她来京。胤禟想这一次,把她再带回杭州,由她自己决定她的未来。
胤禟没想到素卿会决定留下来,替他和清儿照料九贝勒府。
只要胡清幸福,她就幸福。
她要胡清幸福,她在替胡清争取幸福。
她替九贝勒照顾这一府的人,唯愿九贝勒能一心一意的没有顾虑的与胡清长相厮守。
胤禟知道素卿的心思,他也知道清儿有多在意这位师姐,他不同意她的决定,他要带她走,把她交到清儿手里。
临走时久候不至,他去找素卿。
素卿在画画,画中是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子,面上挂着恬淡的微笑,一双凤目熠熠生辉。
素白的纸上,只有墨色,简单的线条,却勾勒出生动的画面。想来,这个画面在素卿心中已然留下深深的不可磨灭的印象。
胤禟站在素卿的身后,定定的看着画中的男子,他知道画中的男子,就是素卿初见清儿时,清儿的样子。
他暗自揣测若清儿是男子,现在他和素卿会怎么样,他们会不会有结果。
这刻,胤禟的心中涌起凄怆,为素卿,为她对这一份感情的执着,明知不能,偏偏不肯放手。
和素卿相比,他实在是幸福,清儿是女子,清儿是他的妻。
他庆幸清儿是女子,庆幸自己娶了清儿,庆幸自己可以和清儿肩并肩相依相伴。
素卿把画递给他,他摇头,这样的清儿,原该属于素卿。
他默默的转身出屋,才发现他和素卿竟然没有说过一言一字。
再回首,门里的素卿正举着画看,唇角柔柔的笑,感染着阳光的明媚。
素卿已二十有七。
素卿守候的是她心中的胡清,守候着她自己一个人的幸福。
而他,要去守候属于他的清儿。他的爱妻。
***
纵是再不舍,离别的时刻也还是会如约而至。
胤禟知道清儿最是重情,知道她对薛云的感情,知道薛云在她心中的份量。
想劝她不要去送行,可是话在嘴里翻滚过数次,终是没有说出来。
说了也是白说,徒增伤感而已。
清儿不想哭,不想流泪。
“大哥,秦爷爷就交给你和兰姐姐了,下次再回来一定把薛清带回来让我看看,还有你和兰姐姐一定要保重身体,还有,帮我照看师傅,别让他太劳累,大哥,你也要顾着身子,……”清儿眼中含着泪,看到薛云面上温柔的笑颜时,伏在薛云的怀里,哽咽着说不下去,忍不住眼泪,再也忍不住。
薛清一面拍抚着清儿,一面开玩笑:“清弟,你的眼泪如今越发的多了,都说女人是水作的,依大哥看你是泪作的。如果你真是我的义弟,可就没这些眼泪了。”说着呵呵笑,可是他的笑声任谁听了也不是畅快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