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政务过于繁重,允祥终于也在雍正八年的春天,一病不起。胤禛得知后十分着急,虽然他自己也境况堪虞,但还是亲自过问允祥的治疗情况,并经常为之祈祷。
数月后,允祥自知余日无多,他唯恐自己会被葬入胤禛替他选好的那块“中吉之地”,便再次请求将自己的陵墓确定在涞水县的那块“平善之地”,胤禛沉吟再三,怕拗了允祥会使他病情更加恶化,终于同意。而允祥为了怕胤禛反悔,便立刻命手下人去那里取一块土给他,并吞食下去,作为确定陵地的标志。
岂料,允祥还在病榻上苦苦支撑的时候,允祐便于四月薨逝。七哥的死,让允祥更加看到了自己即将要踏上的路。
五月初四,允祥病情恶化,圆明园内的胤禛正拖着病体在等西北军报,战事不佳,他亦唯恐传来的再是兵败的消息。当兆佳氏派人来通知的时候,胤禛实在走不开,只命兮兮先去探望,待自己接到军报,做出圣断,即刻就去。
兮兮马不停蹄地从九洲清晏赶往怡亲王府,见到允祥的刹那,却突然觉得他已老的不成样子了,可他明明才只有四十五岁呀,兮兮的泪,夺眶而出。
允祥见兮兮到来,用微弱的声音道:“娘娘……恕微臣……不能给娘娘行礼了……”
“老十三!”兮兮走到允祥塌前,哭道:“你这么说,是将我当外人的么?”
允祥微笑了笑:“不……这一生,伴随微臣最久……最亲的亲人……便是四哥与四嫂……”
兮兮伸出手去握住允祥,允祥费力地睁大双眼,想要挣开,却被兮兮紧紧攥住,如何也挣脱不开。转而,他不再枉费力气,缓缓道:“四哥这一生,太苦了,不容易啊……”
“你这一生,也苦,也不容易……”兮兮握着允祥的手,流泪道。
“呵……”允祥微笑道:“不要哭……四嫂不要哭……不容易……都不容易啊……弟弟有件事,要告知四嫂……”
“什么事?”
允祥停顿了下,想了想,终于还是缓缓开口道:“那奶皮饽饽……还是别再让四哥吃了……吃了一辈子了……”允祥说着,面上浮现心疼的笑。
“奶皮饽饽?怎么了?为何不可以吃了?”兮兮不解地问道。
允祥咳了两声,道:“那奶皮饽饽的滋味儿……真是……真是……四嫂……您分得清糖和盐么……”
恍惚之间,兮兮仿佛明白了为何胤禛那么“爱吃”奶皮饽饽却又不愿常吃的原因,以及他那奇特的表情。
“可……可这是为什么呀……”兮兮哭了起来。原来连十三也咽不下去,她竟还逼着胤禛吃了这么多年,哪怕是在他病痛缠身的现在,仍然没有落下。
允祥轻轻笑着,双眼望似要望向天际,道:“四嫂还记得曾经问我bisimbebuyembi的意思么……”
“bisimbebuyembi……”兮兮喃喃咀嚼着这句话,眼珠如断了线的珠子,如何也止不住。原来,就只是这么简单的原因,只因他爱我,他便能这么多年来如一日的把穿肠毒药当成饕餮佳肴,而我,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
“四嫂……”允祥轻轻唤着:“我……我看见小时候了……”
看见小时候?允祥的眼前出现幻像了么?他……
兮兮流着泪,抽泣道:“我也看见了,我看见我们一起骑马,一起打猎,一起喝酒……”
“是啊……还有四嫂在易儒居说的笑话,我到现在也没忘呢……”允祥满含着笑意,突然间力气也充足了,他学着兮兮的口气道:“话说当年赵子龙长坂坡一役……”
当胤禛到达的时候,允祥已经永远的闭上眼睛,走完了他短暂而荣耀的一生,终年四十五岁。这本应该是政治家最黄金的时期,可惜的是,允祥却就此倒下了。
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四哥珍重——来世再做好兄弟——”
胤禛趴在他最亲爱、最倚重的十三弟身上失声痛哭,整个怡亲王府的人全部跪在地上号啕大哭,痛彻心扉的悲伤笼罩着这片天地。
雍正八年五月初四,皇十三弟怡亲王允祥薨。
他莅事八载,精白一心,从不居功,谦抑至极。
这个每日“殚竭心思”的雍正朝总理就是累死的。元年之初,他便统领户部三库,以“国家休养生息,民康物阜”为务,针对前朝财政积弊,清理天下赋税,稽核出纳,量入为出,致府库充盈,国用日裕。天下浮粮,害民甚剧,在胤禛的支持下,他竭力剔除,仅江南之苏、松,浙江之嘉、湖,江西之南昌,通计每年减除60多万两,直省正供蠲免多达数百万两。
他这一生料理的事情太多了,总理朝政,出任议政大臣,领户部,管理三库,主管钱粮奏销的会考府,总理京畿水利营田事务,操整两淮盐政,督管造办处,办理西北两路军机,还有汉侍卫之管理,守卫圆明园八旗禁兵之督领,养心殿用物制作,雍邸事务,诸皇子事务,雍正陵寝,凡宫中府中,事无巨细,皆其一人筹划料理,而且无不精详妥协,甚合皇帝的心意。
允祥逝后,胤禛悲痛欲绝,亲临其丧,在允祥的灵前祭奠,并宣布辍朝三日痛悼之,封谥为“贤”,以褒众美。并赐怡贤亲王“忠敬诚直勤慎廉明”八字冠于谥法之上,以示宠褒,成为历代亲王谥号之最,并为之素服一月。这种哀荣是从来没有先例的。
不仅如此,胤禛还特于奉天、直隶、江南、浙江各建祠宇,以昭崇报,命配享太庙,诏令怡亲王名仍书原“胤祥”,以志思念。并建祠于京西白家疃正阳门内东顺城街,改所居府为贤良寺,以祈冥福。又命入把京师贤良词。
五月,诚亲王允祉会怡亲王允祥之丧,迟到早散,面无戚容,交宗人府议处。议削王爵监禁景山永安亭,得旨削爵拘禁。
八月,命怡亲王子弘晓袭封亲王,弘皎别封郡王,均世袭。建贤良祠,以怡亲王允祥功勋卓著而奉为首位。设立军机处。
在清朝两百多座王爷园寝中,允祥的园寝是规模最大、最壮观的,其园寝的神道有3里多,园寝最前方是龙首龟趺神道碑,碑刻“忠敬诚直勤慎廉明怡贤亲王神道碑”十五个大字,接着是三门四柱的石制火焰牌坊,随后是一座五孔桥和三门四柱七楼的超大石牌坊,牌坊以西有一对华表,后面是刻有雍正御制碑文神道碑亭,再后是规模宏伟的大殿,大殿之后则是允祥的圆形宝顶。这种规格在亲王的园寝里是极为罕见的,用现在的话来说,是超标准的豪华版。事实上,允祥生前一再交代家人按普通亲王的规制建造,千万不得逾越,不然自己心里不安。但是,允祥死后,园寝的事情由胤禛亲自来负责,他为了表示自己对十三弟的哀悼,将其规模大大扩大,远远超过了其他亲王级别的陵寝。
胤禛和允祥之间早已超越了一般的君臣和兄弟关系。允祥走了,胤禛如失肱骨,他痛的不仅仅是心,亦有身。他在写给允祥的那篇残忍到一定程度的祭文中说“既抱终天之恨,更增同气之悲,含酸茹叹,何能自已?”失去了一个最知心的兄弟和最得力的助手,做为一个强势的帝王,做为一个从来都是胜者的男人,他感到了从没有过的孤独和落寞。
在这数年间,胤禛战胜了他所有的对手并建设了日渐强大的大清帝国。但是,他的事业再成功,再辉煌,没有人和他分享与交心,他也只能望月泣叹,这雍正朝的盛世年华,看起来又是那么的苍凉。
这个时候,他写下了唯一能体现他心情的那首诗:“对酒吟诗花劝饮,花前得句自推敲;九重三殿谁为友,皓月清风作契交。”
允祥薨逝之后,胤禛悲痛万分,逐渐病情加重。他自感时日无多,甚至开始准备后事,将他最心爱的三样东西:曾祖母孝庄文皇后所赐番菩提小扁数珠、父亲康熙皇帝赐的凤眼菩提数珠、十三弟怡亲王的遗物玻璃内画鼻烟壶命敬事房记录在案,将来安放梓宫。
圣旨曰:“当年太皇太后赐朕数珠一盘,现在养心殿内收着。还有圣祖阿玛赐朕的数珠一盘,尔等察来。同此小匣内玻璃鼻烟壶一件,归于一处,交在自鸣钟好生收着。再传谕尔总管首领太监等多多人知道才好。如朕万万年之后,将此三件安于梓宫内。尔总管处及自鸣钟好生记载档案。”
另外,他还把后宫那些地位较的女人统统晋封了一遍,晋熹妃为熹贵妃,晋裕嫔为裕妃,另把那些侍过寝的没侍过寝的答应常在都晋了贵人。其中就包括早已失宠的刘答应。
如若皇帝驾崩,后宫那些没有名份或是名份低下的女人,她们的余生是很凄惨的,胤禛这么做,也算是对她们负起了责任。
雍正八年六月,圣躬违和,特召皇四子、皇五子及庄亲王、果亲王、大学士、内大臣数人入见,面谕遗诏大意。
就当胤禛怀着万般伤痛的心情为自己铺这最后一条路的时候,西北传来兵败、京城发生了剧烈地震,年初刚刚大旱夏天又大涝……
尽管他正在生病,但坊间的舆论却不会放过他,他自诩“天生错骨”,在天下人看来,无论做什么都是错,他鞠躬尽瘁,呕心沥血,却因为一些“宫廷秘辛”,得不到百姓的褒扬,甚至将天灾人祸都归到他头上。在那流言漫飞的年代,他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他没有愧对这天下,没有愧对这百姓,他不住的告诉自己“俯仰不愧天地,褒贬自有春秋”!
舆论有的时候真的能杀人,虽然他无愧于天地,但对天下臣民,他还是要抚恤,为此胤禛颁下罪己诏:“京师于八月十九日地震,朕恐惧修省,感激上天垂象示儆之恩,倍加乾惕……地震之异,实因朕躬违和,不能勤如前,仰蒙上天垂慈显示儆戒,惟有夙夜祗惧,切加省改,以戴天恩。除兵民人等屋宇倾圯者一一查赏外,用将朕心晓谕内外臣民共知之。特谕。”
这个时候的胤禛,就像是一出痛断人肠的悲剧主角。兮兮在储秀宫内流着泪,十三,我真的怨念死你了!胤禛在地震、兵败最最最困难的时候还在想着给你建祠!这是多大的舆论压力啊!你要是活着,说不定,只要活着,就是对他最大的安慰呢,起码鄂尔泰就不用进京了,苗疆就不会乱了;起码对西北你那一大堆儿女亲家的掌控力就更强,就不会这么乱七八糟的打成一锅粥了!恨死马尔赛了,胤禛是怎么对你的,图海是怎样的能干,你居然这么废物!还有脸跟这个不和那个不和的!望着野心勃勃的皇帝几乎变成了老朽,兮兮的心都要裂开了。胤禛连着去了昌运宫两天,写了那篇对自己残忍到一定地步的祭文,这是他对十三最后的祷告,似乎,也是给自己的墓志铭……
到了九月,懋嫔宋氏也离去了。
丧事过后,胤禛突然下令将当初李卫推荐为他治病的道士贾士芳凌迟处死,理由是贾士芳以妖术蛊惑皇上。而这个时候,他开始了在圆明园别有洞天内练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