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只同怡亲王允祥、大学士张廷玉、岳钟琪等极少数人密商了此事,在他们的支持之下,决定了兵马粮饷屯守的进取方略。
虽然还有大学士朱轼、散秩大臣达福等反战,认为时机不成熟,可胤禛圣意已决,命岳钟琪为宁远大将军,同一帮八旗贵胄,王公武将出征准噶尔。并于六月祭太庙,在太和殿举行隆重的受钺礼,还穿着大阅甲胄在京南南海子誓师,踌躇满志,激情昂扬,当场作了两首诗,送给众军将士。
御用甲胄装饰华贵,用料考究,做工精细,主要用于大阅。一般为明黄缎绣五彩朵云、金龙纹,下为海水江崖图案,月白绸里。甲面有规则的金帽钉。衣正中悬钢质护心镜,镜四周饰以金云龙纹。两袖用金丝条编织,袖口月白缎绣金龙。裳分左右,腰以布相连,裳面以金叶片、金帽钉、彩绣龙戏珠纹相间排列。
好遗憾无法看到四四这个老帅哥身着戎装气吞河山的模样,不过以他的一性情,兮兮真怕他一个激动没控制住,当场宣布御驾亲征,要知道,这场仗,是打败了的。
也许是因为信心满满,也许是因为曾静案根本就没影响到他的心情,他是拿曾静、张熙当傻子耍着玩呢,胤禛又发烧包,十八个省免了十一个省的地丁银,这是什么心情啊,真的是为尧为舜,超越古今的豪迈情怀。
不过,他的好心情应当也持续不了多久了,趁着这个当儿,一些该办的事要抓紧办。
兮兮心有不安地跟胤禛提了几次,说本届秀女中有一个姑娘便是当年法觉寺外的莫儿,胤禛每次都只是头也不抬地“哦”了一声,继续批折子。可这却让兮兮心中更加不安起来,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你没反应她怎么给你生儿子啊?就是她,生下了你最后一个儿子啊!终于,兮兮实在忍不住,在苏培盛端来那一支支绿头牌的时候,她不管苏培盛惊诧的目光,伸手挨个找了一遍,翻下了刘答应的牌子。
胤禛执笔的手停住了,怔怔地望着她,她故作微笑道:“苏公公,通知景仁宫的刘答应晚上来侍寝吧。”然后,向胤禛行了一礼,道:“臣妾告退。”说完,便挣脱开胤禛强拉住她的手,走出养心殿。
跨出养心殿的刹那,泪水再也忍不住的夺眶而出。原来,亲手把心爱的男人送到别的女人身边,竟是这种滋味,腐骨噬心,痛断肝肠。
舒兰,你这一生,真是不易……
到了晚上,景仁宫刘答应侍寝。
莫儿躺在胤禛的身侧,看着他的轮廓。他的眼长而秀,说明他聪明睿智、做事谨慎、充满理智、感情丰富;他的眉一字平整,说明他耿直理性,意志力强;他的鼻子高昂直挺,耸天庭穴、名声远播;唇不薄,并非薄情之人;痣在嘴边,是祥瑞之兆……
这个男人是她从小便想要嫁的男人,她记得那一年在法觉寺的大殿之外,兮阿姨说过,只要是夫妻,就可以在一起做很多很多事……莫儿红了红脸,靠上胤禛,感受他的温暖,那时他的怀抱跟现在截然不同,那时他是伯伯,她是小丫头,现在他是她的男人,她是他的女人。我终于成为他的女人了,莫儿轻轻笑着,将头靠在胤禛怀里,呼吸着他的呼吸。自己身份卑微,是不能留宿养心殿的,马上就会有敬事房的太监来催她离去,在这个时刻,她唯有更贪婪地呼吸着他的味道……
突然,天空一个响雷炸开,啪啪地下起瓢泼大雨,胤禛一个起身惊醒,头冒冷汗,大声呼道:“兮然——”
一声呼唤之后,胤禛急忙掀开被子下床,吆苏培盛前来侍候更衣,嘴里还不住嚷道:“快,快!钦天监也没报今天有雨啊,这帮奴才,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贵妃最怕打雷,她听不得雷声,朕得赶快……”
苏培盛刚给胤禛把龙靴穿上,胤禛就急忙撒开腿向储秀宫跑去,也不管跟在身后的苏培盛追着喊道:“万岁爷——雨氅——雨氅——”
龙床上的莫儿怔了半晌,待回过神来,已是泪流满面,怎么会是这样?怎么竟会是这样?这么多年了,他的心里还是只有她吗?难道我真地走不进他的心里去吗?为了嫁给他,为了能够成为他的女人,我甚至利用了弘历,可为什么,为什么竟会是这样……
胤禛一路冒雨跑到了储秀宫后,雨又立马停了。兮兮也早已躺下,看着胤禛一脸慌张、关切与爱怜的神情,她自是有股想哭的冲动,但却极力忍着,佯嗔道:“今儿是刘答应第一次侍寝,你怎么能就这么把她扔下了?”
“我担心贵妃你啊!”胤禛握起兮兮的双手。
兮兮哽咽着:“你……你快回去……”
“不了,反正敬事房也该送她回宫了……”
第二日,熹妃把莫儿叫到跟前,问她头一晚侍寝,皇上可否满意,可话还没说两句,莫儿便哭了起来。
熹妃忙问她这是怎么了,莫儿抽泣着把昨晚的情形说了一遍,熹妃淡淡笑了笑:“这也不足为奇,她一向最得皇上的宠爱,以前在潜邸的时候也是这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也不算陌生了。不过,倒是有件事情挺奇怪……”
熹妃说着说着突然停了下来,看着莫儿一脸专注想要探究的神情,便又轻松道:“按说她只比皇上小三岁,今年也该四十有九了,可怎么瞧着却跟二十岁的年轻姑娘没什么差别……”
“对……”莫儿稍加思索地接道。她在脑海中搜索着这些年来关于兮兮的记忆,发现她除了更添一份成熟的风情与韵味之外,几乎跟当年没有变化。自己儿时的记忆中,她便是个难得的美人,所以这些年来竟以为美人就该永远美丽,却忘了是人都会衰老,而她却没有……
“纯贵妃她呀,藏了几个妙方,就是不愿告诉我们这些老人儿们。”熹妃摸了摸眼角的皱纹笑道:“贵妃的养生之道,就跟得了太上老君的真传似的,我们可是羡慕不来的,还有和太妃,也年轻着呢。哦,对了,太医院的刘声芳,他的方子,最是不错……”
再说胤禛被兮兮责怪了一通之后,终于受不了她的喋喋不休,决定再宣刘答应侍寝。莫儿在服侍胤禛更衣的时候,怀着忐忑的心情探询道:“皇上,奴婢真是很羡慕贵妃娘娘呢……”
“呵。”
见胤禛没有下文,莫儿忍不住鼓起勇气道:“贵妃娘娘的容貌这些年来竟没有什么变化……”
“住口!”不待她说完,胤禛便厉声喝斥道:“你才入宫多久,就敢闲言碎语议论贵妃!贵妃早于圣祖年间,便被圣祖认为是有福之人,并命入宫与太妃共同抚养弘历,你敢质疑圣祖的眼光?”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莫儿吓得急忙跪了下来。
胤禛愤怒地看着她,冷笑一声,便扣上龙袍,系上腰带,拂袖而去。
从那以后,整整三年,她再也没有见过他。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却恨含情掩秋扇,空悬明月待君王。
刘答应还未得宠,便已失宠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景仁宫。
雍正七年的十二月,允祥又立下大功。当年废弃了穴中之土有砂石的河北遵化东陵的九凤朝阳山吉地后,允祥终于重新为胤禛找到了一块真真正正的万年吉地,便是与东陵相距三百多里的河北易县泰宁山。但这样的话,离父亲的陵墓太远,胤禛觉得有点说不过去,很是为难。而允祥很了解胤禛的心思,他上奏说:“历代帝王营建之地,远或千余里,近亦二三百里。”他又举出汉唐时期帝王的陵墓也是散布在陕西各地,有的也相距甚远的例子来。允祥的话,为胤禛另辟陵墓提供了理论依据。这样,清代的陵墓便分为东陵和西陵两个陵区,其后代子孙也只能隔代分别在两地安葬。
在挑定了自己的陵地后,胤禛很高兴,便打算把西陵旁边的一块候补的“中吉之地”(皇帝那块是“上吉之地”)赏给允祥做陵地,想让允祥死后也能陪伴在自己身边。但允祥是死活也不肯答应,他自己在离西陵六十里外的涞水县水东村挑了一块“平善之地”,作为自己的安息之地。胤禛听后,虽然又心疼又不愿同意,但也不想太跟他吵,所以暂时未置可否。
同在十二月,因为西北用兵,胤禛设立了军机房,即日后的军机处,代替了内阁的地位。允祥出任首席军机大臣,军机制度由张廷玉拟定。
但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胤禛开始经常身体不适。
他的主要症状就是时寒时热,夜间不能熟寝,往来膳食也吃不下去,兮兮估计可能跟胃病有关系。他们家族似乎胃都不太好,就连允禩允禟也是死于……
兮兮端着一碗药汤,走进九洲清晏,这里是胤禛在圆明园的主要寝殿。八年,雍正八年了,这是他一生之中,最难的一年……
只在门口的时候,便听见胤禛不住的咳嗽声,踏进门坎,胤禛还在神情专注地批着折子,兮兮放下药碗,夺过胤禛手中的御笔,道:“不许再批了。”
“你——”胤禛又“咳”了一声,轻道:“把笔给我,听话,别胡闹。”
“我没有胡闹!再之样下去,你就跟折子过吧,跟折子睡吧!”兮兮将夺过的笔背在身后,心疼道:“皇上,龙体要紧哪,你就一点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吗?你要是累垮了,大清可怎么办?我们这些后宫中的女人可怎么办?”
“我不会垮的……”胤禛轻“咳”着笑道:“我是倒不下来的,我就是那明镜铁汉……”说着,又从笔架上抽出另一笔,接着批阅奏折,但还没批出两个字,他便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兮兮急忙给他拍打后背,却见他竟“哇”地喷出一口血来,直把兮兮吓得目瞪口呆。
胤禛连忙用袖口拭去奏折上的血渍,戴上眼睛,口中不断喃喃道:“还好,还好,还能看清……”然后又一边咳一边费力的写下朱批。
兮兮的心又气又疼,突然间她用力地把御案上那一摞摞堆积如山的厚厚奏折全部推dao在地,哭喊道:“不要再批了——不要再批了——”
胤禛看着被他视若生命的奏折悉数落地,简直肉疼。那不仅仅是奏折,那便是大清,那便天下,那便是黎民苍生啊!他拍着御案站了起来,边咳边怒:“你——你竟真的反了么——”说完,便急切地绕过御案去捡奏折。
苏培盛一开始见贵妃跟万岁爷吵架,本不敢上前,这会儿看皇上亲自弯腰捡奏折,便急忙领着几个小太监跑过来,齐刷刷地蹲下捡起奏折来。
兮兮见状,满面含泪,冲上前去,伸开双臂搅乱地上的奏折,哭号道:“不许捡——我就是反了——皇上将我治罪吧——”
“贵妃!”胤禛有些花白的胡须已被血染红,他颤抖着,将兮兮揽入怀,轻轻叹道:“你要体恤朕……”
“皇上,我就是在体恤你呀……”兮兮趴在胤禛怀里,失声痛哭起来。